今天洪涛回到姥姥家之后,没再急急忙忙的跑出去玩,也没再去调皮捣蛋,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着地上的两拨蚂蚁在争夺地盘。

    “小忠,涛涛今天怎么了?在托儿所里受谁欺负了?怎么一回家就蔫了?”姥姥一边包饺子,一边从窗户里看着自己的外孙子,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于是就开始询问二儿子。

    “我哪儿知道啊!谁敢欺负他?他连老师都敢打!”洪涛的大舅很不待见洪涛,他是个很老实的孩子,为了躲避上山下乡,他学没上完就被招工到那家军队开的印刷厂里上班,开始挣工资养家了,对于洪涛这种孩子很看不惯。

    “那也比你强!你上小学的时候还尿炕呢,去,给涛涛和一碗糕干粉去,估计孩子是饿了,今天开饭晚!”姥姥和姥爷不愧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姥爷是看不得外孙子受欺负,姥姥是听不得外孙子不好,连自己儿子说都不成,擀面棍往案板上一扔,开始对大舅打击报复。

    糕干粉是那个时代的一种婴儿食品,模样有点像奶粉,但不是奶粉,装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吃的方法和吃黑芝麻糊一样,先用水合开,再煮开,就能吃了,也可以放到牛奶里一起吃,这样显得更浓稠一点。

    洪涛从小就是喝牛奶长大的,每天一玻璃瓶牛奶,也就是半磅,不够的话就得靠这种糕干粉骗肚子。由于他长身体长得太快,所以又瘦又高,母亲老怀疑他缺少营养,尤其是钙,所以还给他找了点钙片,弄碎了放到糕干粉里一起吃。

    其实那个时代的小孩都缺营养,除了蔬菜和米面之外,吃不到什么副食品,肉类、蛋奶也吃不到多少。但是明白这个事情的人不多,能吃饱肚子也已经不错了,谁还管什么营养不营养的。

    看看姥姥家屋里的墙壁,就知道洪涛小时候都在干嘛,他经常躺在床上扣墙皮吃,把墙皮扣得到处是窟窿。而他那个小舅舅也不甘落后,洪涛扣墙皮,他撕窗户纸,看到没人注意,就塞嘴里。按照洪涛母亲所说,这都是体内缺少微量元素的表现。可是知道归知道,谁也没招儿,洪涛的母亲还是医生呢,也帮不了洪涛和他小舅舅什么,只能是从自己单位里找一些维生素、钙片回来给孩子吃,这还不是老能找到。

    “洪涛!过来吃糕干粉了!”大舅撅着嘴,极度不情愿的给洪涛熬好糕干粉,然后冲着大树下发呆的洪涛吼了一句。

    “大舅,我不吃,你吃了吧,我不饿!”洪涛头都没抬,他确实不太饿,就算饿他也不想去吃那个浆糊了,白不呲咧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妈,他说不饿,不吃!”大舅端着小奶锅回到大屋里,向洪涛的姥姥汇报。

    “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等你爸回来再说吧。给你妹妹喝了吧,可惜了的!”姥姥也听见洪涛的回答了,老太太没功夫去琢磨孩子怎么想,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也浪费不了,这个年代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全都会被吃进肚子里。

    洪涛并不是在研究到底是大树下的蚂蚁能够保卫家园,还是从台阶下面远征的蚂蚁能够攻城掠寨,他此时没功夫去琢磨蚂蚁,他是在想自己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去活!

    历史的走向他一清二楚,但是这对他目前的状况毫无帮助,一个4岁的孩子,在这个到处都有规则的年代里,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吗?回答是很不可能!就算洪涛现在能马上把手机造出来,国家也没人会相信他,而且钱在这个时代,只是生活必须品中的一种,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一种,所以想要用挣钱来迷惑别人,后果会很惨的,大家都会把你当成异类,除之而后快。

    在这年代里,几乎买任何生活必须品都需要各种票,这也是配给制度的一个原则。你买白面得花面票,买大米需要米票,买肉有肉票,买糖、麻将什么的也有票。除了吃的东西之外,你买工业品需要工业卷,买布得用布票,买整盒的香烟也的用香烟卷,如果没有这些票票卷卷的,你有钱也花不出去。

    所以对于洪涛现在这个4岁的状态,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能活得更滋润的方法来,限制太多了。不过他到也没白琢磨,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怎么活,反正是不能再去托儿所了。到不是托儿所不好,相反,那里吃的午饭比家里还要强一些,每顿都有鸡蛋或者鸡蛋羹吃。但是洪涛无法忍受整天和一大群小孩儿混在一起,肉体上可以忍饥挨饿,精神上他受不了这种刺激。

    可是不去托儿所得有一个过硬的理由,当初他就曾经反抗过,结果换来的是一顿臭揍,如果再毫无缘由的反抗父亲的决定,洪涛估计换来的很可能还是一顿臭揍。虽然自己的大脑是40多岁的成年人,但身体却还是百分百的小孩儿,被人揍肯定疼,想不挨揍就得讲道理。

    洪涛的父亲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可能是由于工作的原因,他非常不喜欢打骂孩子,总是希望能用道理来让孩子明白如何做是对的、如何做是错的,他相信只有这样,才会更有效更长远。但人总是有脾气的,尤其是他父亲目前的处境,不可能永远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所以在洪涛的记忆中,他还是挨过几次揍的,甚至一直到初中快毕业,还挨过一次。

    父亲每次揍洪涛,都是对他自己思想的否定,也是一种绝望,他在看不到自己儿子能通情达理、能有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之后,对他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到了绝望。但是揍过之后,他又能慢慢调整自己,再次燃起更高的希望,总是希望儿子有一天能明白所有道理,希望自己能成功。

    这些东西洪涛在30岁之前一直都没想明白,或者说没感觉到,他一直觉得父亲想让自己按照他划定的人生路去走,所以越让他干什么他就越不想干什么。直到自己结婚那一天,有了媳妇、有了家庭,他才在某一天突然想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在限制他的自由,老人家只是想给他找一条更平坦、更容易的路去走。

    在这条路上,磕磕碰碰可能会少一些,坑坑洼洼也可能会少一些,因为父亲已经用他前半生的时间,把很多磕磕碰碰、坑坑洼洼都给探索过了,并且仔细的标注出来,就是想让后代能走得更轻松、更远。这也不是洪涛父亲的专利,基本上世上每一个父亲都是这么干的,只不过传达的方式方法不太一样罢了,有的可能用言语、有的可能用巴掌、有的可能用自己的行动。。。。。。

    “洪涛,你在这儿干嘛呢?”洪涛正看着蚂蚁琢磨自己如何能说服父亲可以让自己不去托儿所那个折磨成年人心智的地方,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还是4个兜的,里面是一个雪白的汗衫,只露在中山装领口的地方露出一道白边,脚上穿着一双三接头皮鞋,擦得很干净,但亮是亮不了了,皮子上有些地方已经掉色了。

    男人个头挺高,1米7以上,这个个头放在后世一抓一大把,但是在70年代,已经算高个了,那时候比较讲究的女孩子找对象,第一个条件就是身高,不够1米7的都被称为二等残废。他长得也很精神,标准的浓眉大眼,脸庞消瘦但是很有棱角,下巴和两腮上都是刮得铁青的胡子茬。

    “。。。爸。。。您回来啦!”洪涛愣了好几秒钟,才把爸这个词儿叫了出来。

    “你在这儿干嘛呢?是不是又闯祸了?”洪涛的父亲也觉出孩子好像不太对,于是按照惯例,担忧的向屋里望去,生怕碰上来告状的家长。他可没有洪涛姥爷的本事,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急了还能和别人动手,每次别人家长来,他都得陪着笑脸给人家道歉,顺便还得听人家挖苦几句。

    “炳瑞啊,今儿回来的早啊,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胆小,幸亏小涛没随了你,闯祸怎么了?又没偷又没抢,那个孩子不淘气啊!男孩子就得淘气,不淘气的那都是傻子!”还没等洪涛回答,院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来,穿着一件对襟白布褂子和一条蓝色裤子,脚上踩着一双千层底黑布鞋,年纪大概50多岁,头发虽然已经不多了,门牙也缺了一个,但是胸脯厚实、胳膊腿很粗壮,一看身体就很好。

    “哦,爸,您回来啦。”这就是洪涛的姥爷,胡老爷子,洪涛的父亲也顾不上教育洪涛了,伸手接过老头手中的饭盒。

    “小涛,来看姥爷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糖耳朵!”老头没再搭理洪涛的父亲,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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