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毕,作为维持整个班级平时运转的班团干机构早已完成其历史使命,自然消散,而坚守班集体到最后的我也终于办完了班上最后的公事。

    我抖着双腿、一身轻松地施施然、慢悠悠走回住了整整一年的学生宿舍,一路看着平日看熟了的一排排教室、泥土路、排水沟和其他各色建筑物,还有路边很古老悬着长须的老榕树,心里涌出一种新奇感。

    班主任的家就在我回宿舍的半路上,走到班主任家住那个小院出来的路口,正巧遇着人过中年、牛山濯濯的班主任老师背手走出来。

    他中等稍胖个子,脸上总是习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见我走过来便侧头问我:“大家估分、志愿都报完了?”

    我点头回答:“老师,全报完了,我整好都报到米。。。老师那里了。”

    班主任颔首问道:“好好,那你自己总分估了多少啊?”

    我忽然想起班长没有通知我,让我到班主任处报个人估分。

    当时学校统一要求参加高考的班级学习委员,收集估分和填报志愿,直接报给校辅导员米。。。老师处理,没有让多此一举抄报班主任老师。

    尽管如此,班主任也想早点掌握班上高考情况,便叫班长点名让部分估计考得好的考生自己直接报给他,也就是说,班长点谁,谁就自己去把个人估分和志愿口头报给班主任。

    我的各种测验考、模拟考总分,从不到300分起步,预考才考到了360分,但班上其他同学考400分以上的都有好几个,按预考成绩分数,我只排在全班中上游。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叫往班主任处报高考估分,没那必要,他老人家要掌握的只是,到底有几个人能顺利考上至少中专以上学校,若低分低能者那就敬请自便。

    那个年代中专、技校升学考试还是放在高考里统考的,本科上不去可以上中专,再次等的还能去技工学校,就是中专出来当干部,技校出来当技术工人,仅此差别而已。

    技术工人也是工人那就算了,干部还是应该重视的,所以班主任首要了解中专以上升学率,至于后世很热的大学专科当下还是成人专用的学历,还未能上普通高校台面。

    班长自然没有通知我这屈居中上游水平的半渣,报估分给班主任,可能也有同情成份,给我留点面子,作为学习委员预考都考不到前几,老脸就不用搁出来现了。

    估分和志愿当时统一报到米老鼠辅导员办公室,志愿部分自然转给教务处处理,估分部分由米。。。老师整理过后择优报校长处,作为一校之长必须第一时间掌握升学率的第一手资料,哪怕是预估的。

    升学率是老校长身为一名普通中学校长坐稳宝座的第一硬指标,老校长已经没有把学校创优的激情,有的只是明哲保身、平稳过渡和功成身退的求稳想法。

    班主任没有第一时间拿到估分情况,只能通过班长通知预考表现好的前几名,报估分志愿给他,现在他信步走出了家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报估分的考生都已经报过走光,而今不期而遇见到我,便下意识顺口问几句。

    我不是很老实地告诉老师,估分范围在360-390分之间。

    班主任老师当即吃了一惊,要知道刚考完每科出来就领标准答案估分,凭着少年人的超强记性,其准确性还是相当高的,可是当时班长通知过到他那里报估分的预考相对高分考生,还没有人敢估这么高的总分,这同学们口中的王委员长脑子秀逗了不成?

    他有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便再三问道:“你没有估错吧?可不是开玩笑喔,比别人估高这么多的总分,别的同学一般都是估350-360分这样哪,那你填报志愿都填了哪些学校呢?”

    我表示很认真估了也填报了合适的学校,米老鼠辅导员坐那呢,笑容可掬的,乱估有意思吗,标准答案在那呢,照抄还不比乱写容易吗!至于学校志愿我只是认真填报了第二批录取的本科学校,其余全是随意填满空格为止。

    班主任脸色有点阴晴不定,最后拍拍我的肩膀,闷声勉励道:“好吧,估分要力求准确,报志愿也不要好高骛远哇。”

    说完默默地背着手,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事后才知道我的估分不仅在本班上,就是在全校文科全部两个班(5班和6班)100多个考生当中都是最高的,其他考生估的最高分才刚摸到我估的最低分那里,因为那年的高考试题难度创国内恢复高考以来之最,谁都没有信心高估。

    我之所以敢高估,信心来自于自己善于总结考试经验,再加上考试过程那一套程序,每次模拟考总分都能上升不少百分点,凭着这种惯性让我把握大增。

    诚然自家事自家知,高二开学以来我平时成绩只能算一般,原因是高二分文理科,原本基础都在理科的我,刚转文科班时很茫然很不适应,内心也不是很认真地想去探寻转变学习方法,最初总有些破罐破摔的念头

    转变自然是必须的,不然我就不会转文科班了,而自我转变总是要有一段虐心的过程。

    我也不是一开始心有灵犀,忽有一日一觉睡醒就变一个人的,毕竟由奢入俭难哪。

    那年春节过后寒假结束要回校住了,老妈说了一句安慰我的话:“实在考不上就回来,等我和你爸退休了,顶替做工人吧,好歹也是事业单位国家固定工,有旱涝保收不是。”

    父母所在单位是事业单位,有事业编制也有工人编制,他们都是事业性质国家干部有办公室坐,而工人编制要做工是坐不着办公室的,可是顶替不能够做干部只能做工人。

    我当时是一激灵,自己平时五谷能分可是四体不勤,做工人没办公室坐深感很没前途,冥想整夜之后,决定还是努力去考上大学毕业后,当干部坐办公室方为上策。

    于是我回校以后便认真起来发粪涂墙,先找方式方法,尔后头悬梁锥刺股,终于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功夫不负苦心人。。。于是乎复习的硕果像秋天的硕鼠一样日渐丰硕起来。

    我一直看到班主任老师背影悠然消失,便转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顺便和同宿舍同居了一年的舍友们话别几句。

    本校就是一个全市指定的本片区高考考点,本校考生都在本校参加高考,三天高考时间倏忽而过,考完回宿舍去收拾行李路途很近。

    高中部高一学生都是要走读的,到高二因为要全力复习参加高考,学校领导也要考虑升学率指标,遂要求应届高考考生全部住校。

    好在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学校,地盘大房子多,把闲置的教室修修多放些木架床便成了学生宿舍,当然也比传说中的大车店、大通铺条件要好很多。

    高二学生宿舍里,和大车店、大通铺有区别的就是遍地的木架床,一张架床睡两人,那是今天以前,现在走进门看上去,已经活像小鬼子扫荡过的农户村舍,一片鸡飞狗跳、尸骸遍地的惨状。

    一齐高考完毕的同学们都在架床间穿行着,胡乱收拾自己的东西,不再留用的物件如课本、参考书、练习本还有各种书刊杂志,还有各种破烂扔了一地,还有谁谁在大门口焚烧些什么,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烟味和飞散的纸灰,青烟袅袅飘进来,呛得人鼻子发痒要打喷嚏。

    陆陆续续有人走了,东西少离家近的同学直接提了包裹就走,东西多的就出去请一辆人力客货三轮车进来搬运。

    我自行捡完简单又有点沉重的行李,因为学校离家远,也出去请了一辆三轮车来拉,一个木箱、铺盖、提桶,还有杂物什么的,一股脑堆上车,自己再一屁股坐上去,就此迤逦回家。

    回家的路上,老式柏油路面蒸腾着炎炎的热气,我坐在碾着晒得发软路面摇摇晃晃的三轮车上,脑子兀自不自觉地转动着高考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高考前夕,我复习期间一直坚持每天晚饭后,去学校后山朗读外语的习惯。

    山那边就是河道弯曲、静水流深的郁江边,适时大规模雨季尚未到来,河水安静清澈,适宜游水甚至横渡江面。

    我还顺带着游泳裤、大毛巾,读完英文可以偷偷去江边游游泳、泡泡脑,以期比吃过晚饭就直奔教室的其他同学精气神什么的能好上少许。

    那时班上还流传一个笑话:临近高考了我还跑到江边去游泳,经常泡在水里不知道时间,上海表不防水没法戴到水中,天几时黑下来都没有注意。

    晚自修时分,班主任老师偶尔来点名时,我还没有到教室,班主任便问身为学习委员的我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到。

    当时就有同学套用《渡江侦察记》重拍版的一句台词回答说:“报告老师,王委员长他到江边钓鱼去了!”

    于是同窗不同桌的全体同学全部哄堂大笑,看过电影的谁都知道,去钓鱼的那位军官被共军侦察兵拖到水中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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