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通》谓:“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

    《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黄昏时分,沈家各房嫡支的老少爷们齐聚沈家四房。

    这倒不是说沈举人的人缘有多少好,而是亲族之间,婚丧大事,不管交情如何这个人情却是需做的,所谓礼尚往来。更不要说,今日还有二房二老爷这位远客在,大家自然乐意做出族中各房各支和和气气的模样。

    四房几个主人,却是心思各异。

    张老安人昨日被儿子呛声,憋了一肚子气,身子有些不舒坦,脸色儿难看

    至于沈瑾,昨日隔着门听了“私话”,晓得祖母没有自己以为那般看重自己,父亲那里更是口气中就带了厌恶。

    虽说是阳春三月,沈瑾每每一想那母子两人的对话,就只觉得遍体生寒。

    想着故去的嫡母,远走的生母,还有生死下落不知的张三姐、张四姐,沈瑾对于沈举人的敬意不知不觉已经散了大半。

    又想到渐渐疏离的沈全,从不对自己假颜色的沈珏,还有马上就要出继二房的沈瑞,沈瑾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在床上烙饼似的翻了一晚上,早起后双眼就发青。

    沈举人本欢欢喜喜等着再做新郎,见了这一老一少,立时就撂下脸。

    在他看来,张老安人是故意要打自己的脸,方作出这番姿态;至于沈瑾那不用说,自是有了私心,不乐意他正正经经续娶妻室。

    沈举人“眼不见心不烦”,先开口打发沈瑾回自己院“读书”,又吩咐人好生“服侍”老安人在屋子里休息。

    张老安人与他正置气,懒得与他分说,倒是乐意在屋子里躲清静;沈瑾听了,却有些迟疑。

    四房现下一共就这祖孙三人在,张老安人上了年岁,可以歇着;自己不陪着父亲迎客,不好吧?

    沈举人见状,只当沈瑾不听话,道:“怎地?我竟是管不了你了?”

    沈瑾忙道:“亲朋们就要登门,儿子怎么好在这时候躲懒?读书虽重要,却也不差这一日半日。”

    沈举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迎来送往,且回去好生读书是正经”

    话说的这个地步,沈瑾只有听命回自己院子里。

    他的院子就在前院,离喜棚并不远,外头隐隐传来的各种声音,哪里能清静?

    沈瑾拿着书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神色呆呆的。

    几个婢子见状,蹑手蹑脚,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随着前院传来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沈瑾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他挑了挑嘴角,似乎想明白什么,转身吩咐两个侍婢道:“今日开始收拾行李,过两日咱们去南京……”

    张老安人既然“被”生病,那女眷这里总要请人出面款待照应。

    沈举人即便心里对于宗房大太太厌得不行,此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请她出面帮忙应酬。

    至于郭氏,虽是近邻,可因郭氏是小婶子,倒是不好张罗族伯家的事。宗房大太太是宗妇,又是族嫂,反而无碍。

    虽说今日沈、贺两家同时摆酒,可宗房大老爷是沈家妇,只能陪着丈夫来四房;至于娘家那边,则是打发沈夫妻两个过去代贺。

    宗房大太太并不是爱揽事的性子,要是其他房头的开口,她定要婉拒;可是眼下是沈家四房,娶的又是她名义上的堂妹,真闹出笑话来,连她也会被人说嘴,倒是由不得她不管。

    因此推脱两句,在沈举人的再三央求下,宗房大太太就应了他的请。

    四房下人虽说规矩有些不足,可这两年也被沈举人的板子给吓住,面上还是多恭顺。

    宗房大太太点了几个管事妈妈,吩咐在花厅设了席位,将族亲女眷都引到那边说话。

    这女眷们既凑到一起,说的都是家常,眼下大家最关注的反而不是沈举人的亲事,而是沈瑞、沈珏出继之事。

    当着宗房大太太的面,倒是无人敢说什么,不过是彼此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待宗房大太太不在屋里,有嘴快的少不得招呼一二相熟的族妯娌,说起这个来:“宗房连嫡孙都舍出去,却没能挣上二房小宗宗子,倒是让四房捡了个大便宜”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如今四房新太太刚进门,前面嫡子就要出继出去,这贺家五娘子可是省了心,要不然轻不得重不得,后娘难为……虽说还剩下一个,到底不是真嫡子,又已经有了功名,两下里客客气气就完了……”

    有良心的则是想起孙氏:“可怜源大嫂子,死后竟是不得亲子祭祀,旁人忘了源大婶子犹可,瑞哥却是不应该……”

    郭氏素来嘴严,鲜少与族妯娌闲话,不过眼下提及沈瑞,不得不开口道:“瑞哥还是孩子,出继不出继,哪里轮得着他做主?”

    三房沈珠之母湖大太太因二房嗣子没有定沈珠,早已憋了一肚子恼,听了此话,撇了撇嘴,道:“都十三了,知人事的年纪,哪里还小了?即便长辈有心,只要他自己个儿不乐意,谁还能强逼他不成?身为独子,却不顾亡母香火,另嗣他房,这可不是孝顺的做法”

    郭氏闻言,恼道:“湖大婶子还请慎言你又不在京中,怎就知是瑞哥自己乐意?过继不过继的,到底只是传言,具体如何自有二房二伯与四房大伯说话”

    湖大太太冷哼道:“我虽不在京中,不得亲见,却有耳朵。我家九哥在京中,我们二哥昨日又打京里回来,我就不能打听几句?”

    郭氏见她咬死要给沈瑞扣一顶“不孝”的帽子,不由大怒。

    沈瑞即便出嗣二房,可松江是沈家的根,要是打松江族中传出去其“不孝”的话,外人不知晓的说不得就要信了。

    三房沈珠之事,沈琦回来就没瞒着。

    都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珠瑕疵必报、心狠手辣的性子总不会是天生的。因他在京中行为,使得沈瑛、沈琦几兄弟都开始质疑三房人品。

    之所以沈琦将此事告知父母,倒不是存了“幸灾乐祸”之心,而是告诫父母对三房“敬而远之”。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得罪君子不怕他报复,得罪小人谁晓得什么时候对方会来一刀。

    鸿大老爷与郭氏闻言都咋舌不已,实是沈珠平素看着斯斯文文,即便有些好强,并不是打架斗狠的性子,没想到下手却这般不留余地。

    不用沈琦说,只要一想想进京的沈家七子的年纪,郭氏就能想到儿子肯定与沈珠在一处的功夫多,亦是后怕不已,打定主要要给幼子写信,让他离沈珠远远的,与这样的人交往稍有不慎就要结怨,委实太可怕。

    明明是沈珠做恶在前,三房不思悔改,反而在这里信口开河往沈瑞身上倒污水,这就什么事?

    “难道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是糊涂人,千挑万选地选了个不孝之辈做嗣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少不得要使人请了三房二哥来,我倒要问问,瑞哥到底有甚不孝的地方落到他眼中?”郭氏板着脸,说完这一句,立时吩咐旁边的郝妈妈去前院请沈玲。

    湖大太太见状,忙道:“不许去”

    郝妈妈心向沈瑞,早就看不过湖大太太满嘴喷粪,只做没听见,往前院叫人去了。

    人人都晓得郭氏与沈瑞母子的渊源,倒是无人觉得她是管闲事。

    三房大太太将话说的这么难听,她要是不闻不问,大家才觉得不对头。

    三房大太太不过是为了图痛苦,胡言乱语,眼见郭氏较真,不由羞恼:“到底是成了侍郎府嗣子,金尊玉贵,我这做族婶的连说都说不得了……”

    郭氏寒着脸,并不搭理她。

    三房大太太如坐针毡,昨天沈玲回来后,老太爷先是与沈玲说话,随后就将他们两口子叫出去,将沈珠的事情一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让他们准备厚礼,准备登门向宗房大老爷夫妇赔罪。

    嗣子之位没挣上,又要舍了一大笔钱财出去,三房湖大太太觉得心肝肉疼,这才迁怒到沈瑞身上。

    同三房老太爷一样,将四房与沈瑞当成软柿子捏的不是一个。在湖大太太看来,自家儿子笨了,想着挤下沈珏还不如想着挤下沈瑞,宗房得罪不得,四房却是没甚可畏的。

    至于二房大太太与孙氏的旧情,那是孙氏出阁前的事,三十来年,还能剩下什么情分?

    郭氏将二房大老爷夫妇抬出来,又要寻沈玲对峙,湖大太太立时心虚,同时也在心中庆幸不已,觉得幸而郭氏不知沈珠之事,否则定要拿沈珠来说嘴。

    她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氏晓得沈珠品性有瑕疵,告诫儿子们要远着沈珠,可也没有打算将他的错处四下宣扬。

    沈珠即便有错处,可到底只有十八岁,未必没有回头的余地,何必要去坏他的名声,断送他的前程。

    少一时,沈玲跟着郝妈妈进来。

    郝妈妈看不上湖大太太,却晓得沈玲是个明白人。大家从京城同船回来,也是打了几次照面的。因她是积年的妈妈,之前又在沈瑞身份服侍,沈玲对她还格外客气。

    郝妈妈念着他的好,投桃报李,路上就悄悄地将湖大太太与郭氏拌嘴的缘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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