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本该是合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日子,褚家的老太爷却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这个混账东西……咳咳……”褚老太爷手边的痰盒掸帚,能够得着的全都丢下去了,伸手划拉半天没摸着新的东西,气得伏在炕桌上剧烈咳嗽起来。

    两个丫头在旁边给她捶背顺气,都被吓得身子哆嗦,不敢抬头。

    “你、你到底去不去?”褚老太爷指着褚子谦厉声问。

    “不去!”褚子谦梗着脖子嚷,“我要退婚!”

    “反了你了!”褚老爷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我豁出老脸不要,找肃昭王妃给你说请,解你一日禁足,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我就绑了你去!”

    褚子谦来了犟脾气,挨了一巴掌反倒又凑上去,“安家我是坚决不去的,祖父打死我算了。”

    褚家大老爷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这才上前道:“爹,谦儿若是不愿意,不如就算了,安家大姑娘年幼丧母,本就不是做媳妇的好人选,如今安家既有心往宫里送,咱们何苦不成全了人家。”

    “胡闹,都是你挑唆的。”褚老太爷连儿子一起骂道,“但凡你是个争气的,我何至于上赶着去巴结安家。”

    “安家又如何,还不是靠着送女儿入宫,换得表面光鲜,内里谁知道是什么腌臜样,何苦去巴结他们!”褚大老爷一脸不屑,还顺势甩了甩袍袖。

    “有本事你自己去挣份家业,若不是依托祖上的庇佑,你能有今天悠闲富贵的日子,你那些狗屁的清高都是钱权堆出来的,这家若是败了散了,我看你还清高得起来?”

    褚老太爷咆哮过后,再次用力呛咳起来,从丫头手里抓过手帕捂在嘴上,等挪开手才发现,帕子上一片腥红。

    “爹!”褚大老爷眼尖看到,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赌气,扑上去捡起帕子细看,一口痰几乎大半口都是血。

    “来人,快,还不快去请大夫!”褚子谦也慌了神。

    “请什么大夫,你不气我,说不定还多活两年!”褚老太爷不许去请大夫,冲贴身伺候的人说,“去把那药取一丸来。”

    “这吃的是什么药?这病症难道已经有时日了?”褚大老爷急问,“爹,您怎么从未提起?”

    “上下没一个省心的,我跟谁去说?谁又管我死活。我死了倒也干净,到时候你们是死是活,左右我是看不到了。”

    褚老太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腔子里满是痰阻的气喘声,一时竟喘得声大如拉风箱般。

    “祖父,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安家赔罪,我不退亲了,我娶她就是了。”褚子谦跪在褚老太爷面前说。

    丫头捧着药盒出来,倒水服侍褚老太爷吃药。

    这药见效倒快,服下后不久便觉喘得轻了。

    褚老太爷抓住褚子谦的手说:“好孩子,祖父没白疼你,不过是个女人,养着她就是了,反正也不过是用她身份帮你稳住家中基业而已。等你巩固住地位,到时候多纳几个妾室进来,喜欢什么样的不能有?”

    褚子谦满心满脸委屈,可看见祖父满是红丝的双眸,顿觉家族重任压在自己肩上似的,起身道:“祖父放心,我既是家中长孙,自该有为褚家牺牲自己的觉悟,如今不过是娶个女人入府,又算得了什么。”

    褚家大爷闻言,一时激动,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已经比我这个做爹的强上许多。”

    商议既定,便吩咐人去准备节礼,待褚老太爷的咳嗽气喘完全缓解,着人先行送上拜帖,祖孙三人坐轿骑马,带着下人往安家去。

    安锦如正在后面陪着徐氏、刘氏等人说话,只听玉馨进来笑着说:“夫人,褚老太爷,褚大老爷并褚大爷一起到府里来拜会老太爷,送了中秋的节礼来,老太爷着人把礼单子送到后头,让拿给太太过目。”

    安锦如闻言垂眸,她昨晚刚跟安老太爷聊过,所以这会儿倒也不急,倒是身后的杜妈妈眸中闪过喜色。

    徐氏接过单子,打开略扫两眼放在手边,又问:“老太爷可说了别的?这个时候来的,可是要留下用饭?”

    “老太爷并未交代,想必是不留下的。”玉馨揣度着说。

    “糊涂,今日来往客人如此之多,老太爷怎能事事周全,还不快打发人去问。”

    说话间,外头却进来个丫头,上前行礼道:“见过太太,桃姨奶奶让奴婢来跟奶奶说,褚家来的客今日留在府中用饭,辛苦太太操持。”

    “知道了,多谢姨奶奶费心。”徐氏将丫头打发走,让念巧去厨下交代,忍不住对刘氏说,“也难怪老太爷将这位带回来,果然是个周全人。”

    “谁说不是呢,这两年身边根本离不开。”刘氏说着话拿起礼单子,打开上下一看,忍不住咋舌道,“哎呦喂,我果然是这几年不在京城,如今节礼都这样丰厚不成?”

    “褚家素来这样,不管大节小节,东西送的都比旁人家多出几分,想来是老一辈的情分,于旁人家自然不同。”

    徐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不过是看在安家如今兴盛罢了,自然巴巴儿地往上凑,等以后若是不好了,素日里这些口口声声情分恩德的人,不落井下石就已是好的,如何能指望他们雪中送炭。

    “小如果然是好福气,明年就是及笄之年,眼瞧就到该嫁人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的就都老了。”刘氏看着礼单,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是自己这房本就是庶出,三老爷身上既无功名也无官职,女儿今后断没法说到这样好的人家。

    “婶子快别说了。”安锦如早就坐得气闷,此时佯装害臊,跺脚转身就走了出来。

    “这丫头,还这样害臊。”刘氏见状只是笑。

    “这是要上哪儿去?”徐氏忙说,“还不快好生跟着。”

    杜妈妈和襄荷忙躬身退出去,追上安锦如。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杜妈妈见她已经走过自己的院门口,忍不住问。

    “屋里头人多了气闷,我去花园里逛逛散闷。”安锦如余光扫到安锦文在后面探头探脑,故意道,“襄荷跟着就是了,妈妈回去吧。”

    杜妈妈接到安锦如使的眼色,便道:“那姑娘稍逛逛就回来,今日有些起风,小心吹病了。”

    “妈妈放心,我去去就回。”安锦如拉着杜妈妈,交代了一大堆屋里的琐事,直看见安锦文不耐地走了,这才又低声认真叮嘱几句,转身往园子里去。

    园中应景地摆了许多金桂,安锦如掐下一小支递给襄荷,“帮我插上。”

    襄荷左右端详,把花插在安锦如的右鬓边偏后,忍不住脸红说:“姑娘可真好看。”

    “妖妖娆娆,成何体统!”花丛边的假山后,突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安锦如转身,见褚子谦从假山后绕出来,忍不住心下揣度,定是安锦文传了消息出去,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两个人竟能在园子里遇到。

    “不知褚公子有何见教?”

    褚子谦瞬间却看愣了神,他以往与安锦如见面,要么隔着屏风帷幔,要么远远地望到一眼,只听人说生得美貌,这样近距离地见面,却是头一遭。

    安锦如冷眼瞧他,十六七岁,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模样,宝蓝色衣袍非但没显得尊贵,反倒衬得脸色苍白。

    褚子谦见安锦如竟敢明目张胆地打量自己,气道:“女论语有言,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安锦如听了这话着实恼火,心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跑到我家院子里指责我不清不贞。

    又想,原来这褚子谦与他爹都是一路货色,本朝风气本就开化,大户人家规矩多些,却也不至于这般教条。

    于是安锦如不等他说完,便惊讶地睁大眼睛道:“褚公子博览群书,竟连这样古旧的闺阁女儿文章都能背诵,果然是经世之才。”

    褚子谦被她噎得语塞,想起祖父的身子和叮嘱,却还是强忍住道:“古人之言,既能传世,定是有一定之理,你以后既要为我褚家妇,便要谨记,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褚公子这话我着实不解,我何言不端,何行不正?只怕是公子前几日佛前醉酒,如今都还没清醒吧?”安锦如沉下脸,心道,你自己是个什么好的不成,还有脸来管我。

    “我那只是一时糊涂,王妃也已责罚于我。”褚子谦苍白的脸上被激起两片病态的潮红,“那、那你自己入宫做的好事,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呢?”

    “我姑母在宫中为嫔,偶尔召我入宫听戏闲话,这是圣上特准了的,公子何须赘言。更何况,这深宫大内中事,岂是你我能随便议论?”

    褚子谦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自己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一茬。

    安锦如已对褚子谦百般厌弃,连话都不愿再多说,板着脸道:“你家之前说要退亲,正好以后大家两不相干,我好不好自有祖父和父母教导,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转身要走,谁知褚子谦猪油蒙了心,竟上前想要拉扯。

    襄荷反应极快,一巴掌将他的手打下去,厉声道:“褚大爷自重,今日因为过节又是在自家园子,我家姑娘才与您寒暄几句,爷反倒自己不尊重起来,是什么道理。”

    褚子谦从小娇生惯养,被个下人打得手背泛红,顿时怒从心头起,抬手欲掴。

    “什么人胆敢在此撒野!”杜妈妈带着仆妇们及时赶来,一把推开褚子谦,将安锦如挡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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