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对面,一辆银灰色astonart静静停在细雨中。

    车窗摇下,冰冷倨傲的男子以手撑窗,冷冷看着她一个人孤寂地淋雨走边边。身上分不清是雨水或墨汁,她整个人像极了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女子,直直晃入了他的心底。

    她也跟阿荏一样,不懂得爱惜自己专喜淋雨吗!

    陈以航胸腔里蓦地一疼,他半仰起头紧闭双眸,觉得很累。

    昨天下午陪杨秉文下棋。

    白子落定,杨秉文淡淡笑容浮上面容:“厚积薄发,终会换得天地一宽。不错,以航你的棋艺越发长进了。”

    他谦逊笑笑,不多言语。

    杨昱美笑着黏了过来,勾住以航的手臂:“爸你又赢了啊,以航你真没用!”

    杨秉文假装脸一沉:“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还没嫁人胳膊肘就往外拐,以后眼里还有我跟你妈吗!”

    陈以航收棋局的动作微微一滞,老爷子的意思,他懂。

    饭桌上只剩下银筷发出的清亮声音,杨秉文接过茶漱了漱口,不经意说道:“下个月五号,锦森的30周年庆上,我打算宣布你和昱美的婚事。”

    杨昱美绽放出一朵极美的笑容。

    陈以航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好。”

    道了别,司机于南早已等在路边,替他拉开车门。

    陈以航回头望了一眼阶梯上的昱美,她朝他粲然一笑挥挥手,他没有回应。

    于南不知道老爷子又说了什么,让老板心情如此不佳。他回身朝昱美深深鞠躬,便带上帽子坐进了驾驶座。

    于南不时透过倒视镜看后座上的老板,他自上车后一直在翻看文件,忽然交代了一句:“明天我不去公司,车我留下,你待会自己打车回去。”连眼睛都没抬。

    “是。”于南懂原因,故不再多话。

    ……

    车窗大开,夏雨无孔不入地飘了进来,陈以航一颗心也像是被浸泡在梅雨天里,慢慢地皱了起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固守这么多年的阿荏,真的是要彻底、永远地失去了……

    他揉揉额角,又恍惚看向对面。

    阿荏。

    以航极疲惫地念出这两个字。

    “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他大步步入雨帘,暴雨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

    苏沫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宽大的身影,心狠狠地突了一下。

    抬眸便对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雨滴顺着他深邃如刀刻的五官滑下,毫不客气地在衣料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痕迹。

    苏沫觉得,他此刻美得不像真人。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9

    这果真应了一句话: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苏沫霎了霎眼睫,擦过身子就走。

    却被他一把钳住,狠狠扯了回来。

    她没稳住身形,一下跌进他坚硬的怀抱里。下一秒,他薄凉的唇就欺了过来,苏沫惊得瞪圆杏眸,清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她奋力挣扎,推他、打他,却只换来他更大力气地禁锢她的双手和脑袋。

    他的舌灵活撬开她的唇齿,钻进去与她唇舌辗转纠缠。他的手指似乎要嵌进她身子里,她察觉到他的怒气,在一寸一寸蔓延,四周暧i的空气中浮动着丝丝酒气。

    酒气?他喝酒了!

    苏沫心底滋生一股惧意,可樱唇被他死死堵住,“陈以航”只能变成一阵阵无力的呜咽。“唔……”他霸道的气息强势专制地灌入她的心肺,雨水砸进眼睛,泛起一阵阵酸涩滚烫的疼痛。

    她羞愤至极,忽地狠狠咬住他唇瓣,浓重的血腥味霎时溢满彼此唇齿间。

    他皱眉低咒一声放开她,黑如幽潭的眸子里俱是不可思议:“你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么!”

    “无耻!”苏沫后退几步,紧紧抱住颤抖不已的身体,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如山洪般喷出!

    陈以航愣愣看着她狼狈奔跑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再也不见。

    雨,落得愈发急了。

    与此同时。

    市政府金色宴会大厅,数百家媒体对准举着香槟酒杯的市委书记高业年一阵猛拍。

    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中,高业年步至子乔身边,拍拍他的肩,脸上看不出表情:“你颜伯父这次要好好谢谢你了。”

    “是以航没想要去争。”

    高业年见他漫不经心就要走,忽地严厉道:“几周不回家在外面鬼混像什么样子!下周你顾叔叔的女儿学成回国,我们两家约好了一起吃顿便饭,你跟那个姓宋的女孩子尽快断掉!”

    子乔止步。

    他轻晃高脚杯里的红酒,悠悠转过身子看向父亲,笑得疏远:“您管的也太宽了点吧。”说完提步就走。

    身后的高业年气得颤抖。

    杨昱美瞧见他一个人倚着窗,一袭红裙曳地优雅走近,笑道:“一个人喝闷酒?”

    他也笑笑:“以航没来?”

    “他又去那边了。”她神色微微泛苦。

    高子乔点点头,眯了眯眸又看向窗外。天空灰蒙,愈发衬得身后一派金碧辉煌更显刺目,而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则是最刺目的那道伤疤,一碰就疼。

    轰。

    雷电交加。离地面三千米左右的大气对流层,雨云高效地制造着一场场夏季雨。

    苏沫踩在水坑里脚下失稳,狠狠摔在地上,痛得整个人都蜷曲起来。

    雨珠砸在她脸上,生疼冰冷,她一怔,继而像发疯了似地拼命擦拭唇瓣,可那个男人的气息却似蛊毒,越来越浓稠,越来越……跗骨不去。

    -

    求【收藏】求【留言】求【话题投票】呜呜。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10

    原来——

    自次餐厅钢琴邂逅,到沏茶,再到福记偶遇,都让他误会是自己刻意为之,别有情意!他错以为她与其他女人无异,都想要接近他攀附他,所以目露嘲讽举止孟浪,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可她要怎么说出口,每次与他相遇,她都会觉得心脏不能负荷,所有的感情融进血液,一寸一寸涨高,最终泛滥成灾。

    苏沫不可自抑笑开,眼眶里的泪水却是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陈以航在雨里怔怔站立良久,酒醉伴着淋雨的微凉袭上全身,头渐渐昏沉,胃部也跟着开始一阵阵翻滚。

    他倚在路边一直吐,笑容苦涩:“九年了,阿荏,你是不是在怪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杨昱美的第十一次来电。他看了一眼,接通。

    “以航!”她很紧张,每一年妹妹的忌日,都是她的噩梦。

    他揉揉额角,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以航,你还在墓地吗?今天从福记出来你就去了那边,现在宴会都结束好久了,我去你家没找到你,打你电话又一直不接,你别吓我啊……”

    陈以航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没站稳撞上车身,发出响亮一声。

    杨昱美吓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道:“以航,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他皱了皱眉:“我没事。”

    她似乎被他的冷淡伤到,静了一下,又忽然换上近乎乞求的语气:“我真的很担心你酒后开车,让我来接你好不好?”

    他仿似没有听到般,嘴里只是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杨昱美急得哭了出来:“以航你不要吓我,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我……我爱你。”

    陈以航的睫毛突然一颤,爱……

    他还有爱情吗?

    他的爱,早在九年前的今天,随着阿荏的死,一起死了。

    三千多个日夜,他永远记得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熊熊燃烧的大火,面目全非的少女尸体骇然入目,还有她身上挂着的碧玺项坠,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情物。

    曾经光鲜夺目渗入生命的面孔,现在任凭他如何烂醉如泥,都再见不到了。

    连梦里,她都吝啬出现。

    “以航?杨颂荏已经死了九年了,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是我陪在你身边,是我啊!”她声嘶力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喂?喂?以航?”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手指动了动,直接摁下关机键。

    昱美,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是否只是贪恋你跟阿荏那如出一辙的面容。

    陈以航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他恍惚看到自己坐在两棵枝繁叶茂的泡桐树中间,眯起眼睛做复习。然后一个穿白色上衣,眼睛灼亮的女孩子跑过来,微带羞涩地说:“我正在看书呢,你挡住了我的太阳。”

    这样璀璨的画面,即使在九年以后,依旧像是伤口一样,微微牵扯一下,就会很痛。

    而且,无法愈合。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1

    “嘟——嘟——嘟——”

    这是从手机听筒传到左耳耳膜里的声音。

    子乔将外套随意搭在肩上,嘴里愤愤嘀咕:“这两个丫头片子又迟到!”

    手机突然发出淡淡的蓝光,他打开短信一看:“荏荏有事不来,我带啦啦队来捧场,记着你又欠了我一顿哈根达斯!”署名是杨昱美。男生无奈笑笑,一个月总要被她敲诈那么两三次。

    今晚是他们和圣元高中的篮球赛。观众席人山人海。

    甫一进场,高子乔便公子哥儿般吹起口哨,风情万种君临天下地朝女生们挥挥手,又暧i地揽过以航的肩。以航唇角微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场下顷刻爆发出更加喧嚣的尖叫声!

    ——常常一起出现,都还没有女朋友,会不会一起睡?谁是漫画里的小攻,谁是漫画里的小受!

    外面是寂静的黑夜,场内却是热闹翻天的比赛,凉城一中的比分一直领先。中场休息时,广播里放起《歌舞青春》的主题曲,篮球宝贝们从四面八方尖叫着簇拥而上。陈以航喝水的动作微微一滞,他显然也看到了舞台中央的杨昱美。

    一如往昔露出光洁的额头,身穿艳红抹胸和超短裙,烟熏色妖冶至极的妆容。手捏花球,一笑倾城。

    男生的眼神微染迷离,记忆呼啸而过,回到那日细雨中的绿野,女生言笑晏晏,眼神灼亮地问自己愿否教她画画?实在是很难想象,她摇身一变,就成了长袖善舞光芒万丈的另一个人。

    “嘿!别看入迷了!”耳畔响起子乔充满戏谑的玩笑声,以航好脾气地笑笑,擦了一把汗,再度上场。

    最后一分钟,以航随手接过传球,对方有两人同时来截,他一个假动作急转停,没怎么瞄准就跃起投出,篮球“簌”一下划过当空,时空仿似就此凝滞,杨昱美怔怔凝望着他飞扬的浓黑发梢,屏声静气。

    篮球精准地落入框中。

    漂亮的三分球!

    裁判的口哨声旋即响起,比赛结束。

    几秒的静默后,全场忽然沸腾了起来!场上的男生没有意料中激动,只是跑过与队友一一击掌,不经意间目光投向台下,锁住了昱美的身影,朝她淡淡笑开。

    四目相对,轰的一声,心房塌陷。

    骄傲如孔雀的女生,这一刻就突然喜欢上了那个似风的少年。仿似心中的凌霄花,在暗夜里,含苞怒放。

    ……

    三天后。

    高子乔履行诺言,请姐妹二人去吃哈根达斯。

    他早就看出那夜篮球赛,好友和昱美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于是冲昱美挑眉,嬉笑着故意说道:“下周二是以航的生日,你要不要有所表示?”

    杨颂荏一口巧克力还没吞下,便不可自抑地呛到咳了起来。

    ---

    都市转回青春了,大家别急,过几章男主认错女主这个误会就解开了。小说的新名字你们还喜欢不?人都哪去了,昨天一杯咖啡都木有,好伤感啊啊啊啊!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2

    还好他们只当她是不小心,没多问就又自顾聊了起来,她在一旁听着,隐约还原了故事全貌。盛夏炎热的气息无孔不入,店里的空调安静地吹着风,她的手,微微泛凉。

    回神时,高子乔已经离开了,走前替她们结了帐。

    姐妹俩闲闲散散搭着话。

    “你觉得陈以航怎么样啊?”杨昱美朝她撒娇。

    她手里还捧着一本宋词,抬眸轻声笑道:“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温柔也很帅气,篮球打得很棒,成绩也很好。而且子乔说,他其实还有一点点腹黑,当男朋友的话不会很无趣。”杨昱美停了停,骄傲地仰起脸:“最重要的是,他配得上我。”

    果然,是这样。

    其实姐姐并不是真正想问自己对他的看法,她瞧着杨昱美眉梢处似有红晕在绽开,平静说道:“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女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可是我还从来没向男生表过白诶。”

    店门帘上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杨昱美拖着她去逛街。

    日晒。太阳伞防晒霜。无休止的知了鸣叫。

    k魅族品牌店。

    ——凉城最有名的运动商品专卖店,所有男孩子都向往得到它家独一无二的设计。而下午子乔无意间说起,上次篮球赛,陈以航弄丢了他带了半年的护腕,正是这家店去年的新款。

    杨昱美挑中了一款深黑色k短款,激动问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黑色典雅大气,应该很衬白衬衫的学长才是。可她蓦地就想起绿野日沉,他望着黄昏的天空,眉眼中有少年特有的单薄。他还握着她的画笔在画板上温润笑说:“改日去画海,一片深蓝色的背景才叫壮丽。”

    深蓝色代表什么?镇静自若,冷漠疏离。真的很像他给人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重新选了一款。

    店员惊喜道:“小姐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才出的kani魅族单款,全球限量五十套,每一件里面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缝在夹层里。”

    杨颂荏浅笑道谢,递给姐姐,却被她一把挥开。

    “我不喜欢,还是黑色的好看。”冷冷的口气。

    她了解姐姐的脾气,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

    杨昱美却突然眼睛一亮:“这样吧杨颂荏,我们打个赌,你送深蓝的我送黑的,看看学长挑谁的好不好?”

    杨颂荏懵然看着她。

    姐姐粲然笑道:“服务员,两款都给我包起来!”

    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两份礼物一起送了出去。

    奇怪的是,杨颂荏的心底竟然有一种隐秘的快乐。若是自己猜中了他的喜好,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离他又近了一点?这几日她总觉得胸腔里的情绪层层上涨,汇成了一条河,密密地一直想要往外溢……

    直到,谜底揭晓的那天。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3

    校园里,暮色倾城。

    “老师再见。”女生乖巧地从办公室退出,轻轻带上门。她看了看时间,恰好赶上每周一次的篮球赛集训结束。女生收拾完书包来到隐于泡桐树叶阴影里的走廊,看着不远处行走在暗暗光线里的少年。

    他青涩的肩线。他宁静的侧脸。他微抿的唇。

    咔嚓。咔嚓。咔嚓。

    仿似心里忽然架起单反,不停在定格他的瞬间。

    男生身边的高子乔看到她,大声朝她挥了挥手:“嘿!昱美!”

    她怔怔站在原地,眼前所有景物都以光速模糊起来,唯有子乔手腕上的深蓝护腕,愈发清晰。视线左移,陈以航左手戴着的,分明是深黑色的k短款,低调而沉寂。

    她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栏杆。

    高子乔跑上楼梯朝她奔来,刚刚运动完的少年,额头上满是密密的汗水,他甩一甩头发,好看的桃花眼里光芒万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哈哈忘记跟你说了,你和荏荏送的礼物,他挑了你的!”

    女生没有接话,眼神穿过他望向身后的少年,他就像是光点汇聚出来的虚像,身影被暮色拉长。

    “喂!跟你说话呢!”高子乔懊恼地挑眉,她却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左手,赌气跑开,走前还不忘用力往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很熟悉的生气动作。

    子乔站在原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愣愣失神:“怎么是荏荏啊?”

    “什么人人?”陈以航淡淡问了一句,唇角含笑。她站过的走廊,仿佛连空气里都满是温暖的浮光。

    女生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镜子里,她一把扯掉高高的马尾,拔掉发夹,长长的刘海顺着额头滑了下来。“笨蛋高子乔,连我和姐姐都分不出!”

    ——今晚放学时,数学老师突然点名让杨昱美去办公室,可姐姐已经翘了自修课去参加舞会了。无奈之下,她只得乔装成姐姐的样子先混过这一关,可没想到竟然死巧不巧撞上了学长和子乔,还都被他们认错!

    混蛋混蛋混蛋。

    他喜欢姐姐送的深黑色护腕就算了,可为什么自己送给他的kani深蓝限量款居然戴在了高子乔的手上!

    女生趴到床上,拉起被子就将脸埋了进去。

    时间倒溯至昨天。

    陈以航桌上摆着一双淡金色的长方形盒子,高子乔右手搭在椅子上,神秘地说:“猜猜都是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漆黑色的眼眸静水流深:“你认识?”

    高子乔呵呵地笑,干脆替他拆开,露出了k魅族系列特有的包装盒及绒布。

    “哇塞,都是k今年的新款,一份黑一份深蓝。”继而他又意味颇丰地朝以航笑言:“右边这个盒子上还写了三个字——杨昱美!”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4

    以航笑笑,修长双手却伸向左边。没有名字的淡金色盒子里,偏墨色的深蓝,映着中央金色的kani标志,像一颗海洋之上璀璨的星星。

    高子乔笑着催问他:“到底喜欢哪款?”

    分针以缓慢的姿态移动,男生眯了眯眸,喜欢的和最终选择的,往往都不大一样。

    高子乔看着他收起深黑色的短款,笑容如钻石每一个切面都折射出妖艳的光芒:“那这款蓝的可别浪费,我拿走了啊!”说完就往手上带了起来。

    以航没有说什么,只是肩部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教室外面,夏风吹过头顶的泡桐树,在叶片间折叠、旋转,阳光甚好。

    。

    再见面是四天后的周末。

    他答应子乔替他去带家教,却没有想到命运如此神奇。在礼貌地向佣人道谢,换上拖鞋走进书房的时候,男生的身形明显微怔。杨颂荏抬眸看到他,清亮的双眸瞬间簇起一团火,又在眨眼之间敛息:“看来子乔哥哥又偷懒了,学长等等,我去叫姐姐来。”

    然后就是拖鞋击打楼梯“噼里啪啦”的声音,陈以航愣愣瞧着眼前目光灼灼的红衣少女,长长的头发像是海藻,用一条粉色丝带高高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视线往后,是另一张如出一辙的清丽面容。

    故事一下子变得清晰,仿似一片树叶夹在书里几个春秋之后,忽然便看到了叶片上细小的纹络,如血液般纵横交错。

    自己……认错人了。

    一整个下午,杨昱美坐在他右边侃侃而谈,身子总有意无意地倾向他。他余光扫向对面的妹妹,长发柔顺落在脸庞两侧,刘海垂下遮住眼睛,衬得原就不丰润的脸庞愈加消瘦清怜。她一直在看书演算,笔在纸上“唰唰”疾走,不出声也不看他们。

    早就习惯了。

    每次补课都是姐姐和高子乔互相闹腾的过程,只是今天自己抗干扰的能力太差了些。她拨了下刘海,慢慢收起笔记和习题集,朝门口走去:“我做完了。”

    男生跟着站起:“你,没有什么问题吗?”

    她只看了他一眼,无谓微笑:“没了。”

    以航想开口叫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只能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个转弯上楼,再不见了。

    不是不失落的。

    男生在心底低骂了一声,该死的高子乔!而与此同时,篮球馆里的子乔重重打了个喷嚏。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心想要牵的线,到头来竟然连对象都弄错了。

    。

    陈以航一本书砸向了他。

    “唉哟!”子乔捂住胸口:“好痛哦。”

    以航气怒:“高子乔,一个痛字你叫得如此中气十足抑扬顿挫,你再继续装啊!”

    “被识破了。”子乔耸耸肩戳他,“怎么了你小子,我还等着你感谢我上周末让给你的家教呢,就等来这么一拳,我多冤啊我!”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5

    陈以航打断他:“就是因为家教,你怎么不告诉我杨昱美还有个妹妹,还有我问你,那个深蓝护腕是谁送的?”

    高子乔愣了愣神:“是荏荏送的啊。”他看着以航吃瘪的表情,突然大笑开:“你别装了,你会不知道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你小时候可还抱过荏荏的呢!”

    陈以航喝进一半的水险些喷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子的。

    颜东、高子乔、杨家姐妹年幼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三家父辈关系极好。陈以航三岁时,某天爸爸牵着他去大院里玩。盛夏的泡桐树下,摇篮边围着颜东和子乔,忍不住发出“荏荏怎么一直不理人呀”、“还是美美讨人喜欢”这样的感慨。

    陈鸿天朝儿子招招手:“以航,过来见见小妹妹。”

    他走近,摇篮里姐妹俩一模一样肉嘟嘟的瓷白面庞。以航左瞧瞧,右看看,最终手一伸,戳了戳右边那个女娃的小脸。

    子乔在身后喊道:“荏荏谁都不理的!”可话还没说完,女孩子竟然弯了弯眼角,朝他笑了。紧接着又挥舞起小手小脚,想要去够这个将头探进摇篮里的少年,结果被以航“啊呜”一口包住!

    周围大人们满目不可思议,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一片笑声。子乔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末了直跺脚:“小色女!没骨气!”

    大人们笑言日后结成儿女亲家,颜正铭问自家儿子意见,谁料想颜东年纪不大,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才不要娶双胞胎,以后跟子乔的老婆混在一起,我都分不清谁是我的了。”

    子乔则立刻接口:“那我两个都要!”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以航听言,则一把拎起正爬过来抱着他脚的荏荏,酷酷地说:“这个黏人精,是我的。”而蜷进他怀里的荏荏像知道了什么似的,跟着露出粉红舌尖,去舔他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

    说话声断在空气里。

    屋外明媚的阳光仿似突然逆转成红色的晨雾,泡桐树叶模糊成一片一片拉长的绿色从身边嗖嗖向后退去。男生恍惚站回当年,扎着羊角辫穿着粉红裙子的女生跟在身后,声声唤着“以航哥哥,亲亲抱抱。”

    ——原来你早就长大,变成了戴皇冠的公主。

    ——而我依旧茫然不知地以为你是鼻涕满面的小屁孩。

    男生极轻地笑了一声。

    奶奶喊他们去吃饭。

    高子乔想着这一出闹剧,忍不住揶揄道:“陈以航你可真没良心,小时候非荏荏不娶,长大了竟然人在对面不相识。要我说,虽然跟颜东这么多年没见,他一回国肯定还能认出姐妹俩!”

    “叮”!筷子和汤勺相碰撞,发出格外突兀的清脆声。

    蓦地,气氛骤冷。

    桌上的清蒸鱼开始沉默,排骨汤沉默,装着米饭的白色瓷碗也跟着沉默。

    子乔的心忽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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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意到,以航的表情在一瞬间起了种种微妙又强烈的变化。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想叫他心无芥蒂,再如从前一般和颜东交好已是不可能了。子乔懊恼地噤了声,他怎么忘了,这么多年在以航面前不能提及颜家人的习惯。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甚至连鼻息都是小心翼翼的。

    奶奶适时为尴尬的两人舀了汤:“哦哟,饭都不好好吃,当心个子长不高。”

    “谢谢奶奶。”子乔明媚笑开,间或扫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以航觉得胸口有些堵,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一种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的漠然。

    。

    七点十分,屋外的雨下得很轻很轻。

    杨颂荏应了一声宋阿姨的招呼,嘴里开始嘟哝:这几天是不是撞邪了,怎么总能撞见欲言又止的学长。单车棚、公交站、甚至是今天的教室门口。

    下午自习课,听到外面一直有人咳嗽。女生探头一看,陈以航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口。衣服素净、笑容很轻,眼睛里有一种名曰温暖的光芒。她重新坐回座位,碰了碰姐姐:“学长来找你了。”

    杨昱美绽出甜蜜的笑容,迅速收完书包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我先走了!”

    目睹着他们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在一片光与影中渐渐离开,她的眉间染上淡淡的惆怅,笔还在稿纸上不断地来回勾画,满满的都是三个字:陈以航。

    ……

    女生走进房间,禁不住尖叫出声:“姐,姐你怎么了!”

    杨昱美正拼命挥舞着剪刀,面前散落了一地的深黑色碎布片。她漂亮的大眼睛像火焰一般燃烧起来,似要把这些碎布统统燃成灰烬。“不值得珍惜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说完还一脚踢开了零碎的垃圾,“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出去了。

    屋外,雨水沿着墙壁流下,蜿蜒如溪流。

    屋内,杨颂荏苍白着一张脸,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看清楚了地上布片被剪碎的标志,拼凑在一起分明是……k。

    有大风,从凛冽的黑暗中呼啸而来。

    。

    周末的绿野。

    远远就看见了倚着单车的少年,一副等人的模样。

    ——吡。

    似有一根银丝在空气中迅速燃烧,直至大脑,她手心里开始渗出灼热的汗。

    男生走近,极熟稔地接过她的画板,唇畔笑意渐浓:“既然要我教你画画,那地点也该由我来选才是。”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说话的时候身子要微微前倾,女生很没用地开始脸红。后来,怎么答应坐上他单车也不记得了。路边的泡桐树把夏日浓烈如同泼墨一样的树荫覆盖到他微弓的背上,忽明忽暗地斑驳着。

    “我们去哪里啊?”

    “嗯,到了你就知道了。”前排的男生绽放出较平日里更为热烈一点的笑意。

    女生下了车。她次看到这条街的时候,脑中忽地闯入一句话:这世界上总有那样一个地方,你来过一次,就会爱上。

    比如说,眼前的这条爬满粉团蔷薇的老街——

    苑薇街。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1

    印象里,从没有一条街可以像这样美。

    正值盛夏,满满一条街的左边墙上都拥满了成片的蔷薇花簇,半攀缘状的枝干依架呈现各种形态。这几日刚下过雨,雨露浸润显得花瓣愈发红晕湿透,美得逼人。

    果真是与自己画上如出一辙的模样。苏沫眯了眯眸。

    屋檐上残留的雨顺着倾斜的檐角滑下,打在伞顶上发出悦耳的咚咚声。颜东不紧不慢绕过篱笆踱过来,将伞撑到她头顶:“怎么样,有印象吗?”

    苏沫摇摇头。

    那日她淋多了雨,高烧不止,一直昏迷。颜家二老一个电话飞到大洋彼岸,颜东当即放下手中工作,飞了回来。

    他见到父亲,语气里尽是疏远和显而易见的埋怨:“我将她好好交在你们手上,这才几天就成了这样!”

    颜正铭背对着他抽烟,身影已见衰老。

    颜东不是不心软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放下。

    曾经,颜正铭气得发抖:“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创下的颜氏,倒还不入你的眼了!”

    他缄默,继而望着父亲笑笑:“我读医,只是为了还债。”

    一别十多年,连电话都是寥寥无几。

    怎能不心寒。

    苏沫睡得并不安稳,滚烫的眼泪不停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海潮,冰凉刺骨的潮水透过口鼻渗入心肺,怎样挣扎都快被绝望吞噬。幸好有双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过她,从深海底带她一步步往上奋力游着。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庞,只能依稀感到熟悉和亲切,很是安心。

    颜东,是你吗?

    可是……又不太像。那又会是谁?

    未睡多久便清醒过来,头疼欲裂。一起身便惊动了正伏在床畔浅眠的颜东,对上他满目的红血丝,苏沫心里兀地一软。

    她抚上他的脸,哑着嗓子:“好好的,怎么就回来了?”

    再多的怨气对上她温言软语的一句话,顿时都遣散无踪。颜东无奈笑笑:“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苏沫撅了嘴。

    “厨房热了粥,我去给你端过来。”他走到房门口又突然回身,“哦对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要带她来的地方,竟是苑薇街。

    颜东看着她顺着花架一直走,看她抬手分开五指遮住阳光,清秀侧脸微微扬起靥若桃花。她那样单薄瘦削的双肩,本不该承受这些生命之重才是。

    他很心疼她。

    苏沫转了一圈,回到他跟前,浅笑盈盈:“还有什么好地方要带我去?”

    她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颜东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笑道:“去清园吧。”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2

    清园是坐落在凉城西郊的颜家老宅,距今已有四代之久。

    颜东挺拔颀长的身形在前,稳稳压住她纤瘦的影子。月色下的清园被古树掩映,九曲回廊间绕有一片荷塘,碧水盈盈泛着清辉,苏沫半蹲下,手触及犹自茂盛的荷花轻笑道:“这样的宝地,可有什么故事?”

    颜东也随她俯低身子,浅浅慢慢的语气仿似将她带回了那个时代。

    “一九零几年,我曾祖父是南京军区的首长。他年轻的时候深爱过一个女子,后来因家族利益无奈娶了我曾祖母。那个女子带着孩子离开后一等便是十年。她过得并不好,孩子早早夭折,人也落的一身病痛。我曾祖母过世后,上天多情,让他们再遇。曾祖父于是建了这座园子,当作迎娶她的聘礼,并且用她的名字命为‘清园’。”

    “真美。”苏沫慨叹。

    颜东没有接话,她看他。俊颜覆着一层银润月光,温和朦胧。他察觉她的注视,视线对上她。

    她忙转过脸。

    颜东笑笑:“你也瞧见了,这园子上了年纪,各处都有翻修的痕迹,爸妈原定是让我结婚之后住进这里的。”

    苏沫的脸颊愈发烫了。

    她手松开荷叶,起身岔开话题:“下午我在苑薇街看中了一处房子,我想盘下来开家店,你说可好?”

    颜东蹙眉,眼含讶异。

    她兀自笑笑:“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何要离开父母远赴美国学医,但我猜测你现在不愿意回来接手颜氏,是因为在你心底一直认为,这么多年来都是高子乔帮着你父亲打理,你一回来,相当于白白抢了他的功劳。”她顿了顿:“颜东,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沫沫。”她竟这样懂他的心思。

    ——所以你宁愿搬出来也不要进颜氏,担心日后我会因为你的缘故,向父亲做下的安排妥协是么?

    苏沫见他眸中光芒渐盛,不自觉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很喜欢清园。”

    他含笑望她:你若喜欢,日后嫁我,我们便住在这里可好。

    这话几次浮上嘴边,都被他生生按了下去。他怕吓着她。

    ……

    桌球馆里,“砰”清亮一声,高子乔一杆全中。“为什么不直接向她求婚?”他勾了勾嘴角,回头问颜东。

    他正往球杆头上抹巧粉,闻言也不抬眸,只是淡淡说:“谁说我要求婚了。”

    “呵!谁不知道清园是你们颜家的命根子,你连准媳妇才能去的地方都带她去了,还说没打算求婚?”

    颜东也不辩解,高子乔静了片刻,又问:“九年了,还不够她爱上你?”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眼里染了几分无奈:“似乎,还不怎么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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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3

    苏沫之于他,总是安静得如同一朵半开的木棉。忽近忽远若即若离,像是指尖上的阳光,抓不住也系不牢。

    但是,她一直都在温暖着他。

    砰。

    又一记满杆。

    颜东转到侧面,换了话题:“我打算回国开家诊所,国外国内的手续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先替我好好照顾她。”

    高子乔笑笑:“准备好见以航了?让我夹在你们俩中间这么多年,你终于良心发现不打算逃了?”

    颜东也笑,他在心底揣摩这句话,子乔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见过陈以航了。

    时间倒流至三天前。

    陈以航从有阿荏的梦境中醒转。

    窗外的零星雨点纷纷坠落,像极了奋不顾身的眼泪。他感觉心底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流年在弹指间随风逝去,而从今以后他生命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再将没有了阿荏。

    ——她被埋葬在他的回忆里,他只能一个人苦苦守着。

    ——若真能有机会再铺成一条抵达她的路,他愿意付出一切的生疼和悲伤,统统在所不惜。

    “以航……你终于醒了。”杨昱美进房就看见他站在窗边,她走过去从背后紧紧环住他的腰,双眼微眯,头枕在他宽厚有力的背上,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他们的爱情是真实的。

    陈以航垂下眸,望着自己腰间的手,一脸平静。

    半晌,他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她急道:“以航,洗澡水帮你放好了,去洗下吧,会舒服些。”

    “好。”

    “以航,对不起……昨天关于杨颂荏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是我太急了,才会……”杨昱美紧紧咬住嘴唇,却被他打断:“我今早还有个会,来不及送你了。”

    然后,浴室的门“啪”一声,关上了。

    杨昱美禁不住颤了一下。

    她脸上所有美好柔弱的表情在这一刻统统被揉碎,化作一滩毒液,闪着粼粼的光。这九年来,她做过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让他爱上自己。可他身边类似“萧潇”这样的女子走马观花般换得勤快,她每次都想要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为她留下一点点的自尊。

    可她不敢,他的心已经上了锁,那把钥匙被她亲手毁了。因此她一辈子都只能在门外守着、伴着、陪着,却独独近身不得。

    陈以航换上浴巾出来的时候,杨昱美已经不在了,空气里还悬浮着她的香水味道,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昱美,你连道歉的时候都喊她的全名,你对这个妹妹,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

    烟被摁熄,他弹了弹身上的烟灰,下楼。

    于南早就撑伞守在车边。

    车缓缓加速,溅起一地水珠。

    香楠大街200号,红灯。陈以航单手撑窗,只随意扫向窗外一眼便忽地低喝一声:“停车!”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4

    于南愕然抬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以航已推开车门快步入了雨帘。

    苏沫依旧是那日的靛蓝色长裙,独自撑伞似在等人。忽然起风,她抬手微微拂去脸颊上吹得四散开来的长发,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手上的包却因此掉在地上,她刚俯低身子,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拾起。

    “谢谢。”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瞧见她低头不住道谢时轻抿的唇线,她未施粉黛的脸颊艳若朝霞映雪,她浓密的长睫闪如蝶翼。记忆呼啸间过树穿花,他想起多年前的公交车站与阿荏初遇,也是这样的狼狈和窘迫。

    他的胸腔忽地又疼了起来。

    苏沫擦干净包上的水渍,就要站起,陈以航蓦然慌乱,下意识紧紧去抓住她想抽离的手腕,再不肯放开。

    她讶然抬眸,鼻翼竟擦过他的薄唇,她的心砰地一跳。看清是他,苏沫禁不住蹙眉,喝道:“你放开!”

    他冷笑出声,好像她跟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开。

    这样想着,陈以航手上的力气转而加大,硬生生将她扯着站了起来。

    苏沫倒抽凉气,手腕被他捏得泛红。两人的僵持中,颜东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身后:“沫沫?”

    苏沫回眸,怕他误会,更加急着挣脱。陈以航倒没再用力,施施然松开了手,朝颜东意味深长地笑道:“真巧,你回国了。”

    颜东微怔,静默看着他。他们……分别有十二年了吧。

    “以航,好久不见。”他的言语很轻,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苏沫瞧见了陈以航长睫半敛下眼底迸发的冷冷寒光,可再一瞬间,他已然微笑迷人:“我认错人了,就是来向她道个歉,你们聊。”他指了指苏沫,算是解释。

    苏沫瞪了他一眼,心道:你这样子是道歉吗。

    陈以航暧i笑笑,单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很快走远。颜东蹙眉凝望那个方向,半晌才温柔问她:“走吗?”

    “好。”她按捺住额角兀然浮起的熟悉疼痛感,点点头。

    走到车边的陈以航却忽然停下步子回望,颜东撑着的伞朝她那边倾去,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而她则像是倚在他的怀里,两人相携慢慢地行走在细雨中。

    此时此刻的他们,背影纯净美好的仿似一幅画。

    陈以航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上车前他又看了一眼刚刚那栋颜东走出来的房子,远远的几个字:parsons诊所。

    他笑了笑,看样子颜东要将美国医术界的事业逐渐移至国内了,陈以航食指微动弹去一截烟灰,拨通秘书王岚的电话:“我要竞标会上颜氏那个女孩子的资料。”

    “是,陈董。”

    陈以航挂了电话,朝于南示意:“开车,去公司。”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5

    窗外早已灯火霓虹,办公室里,陈以航疲惫地揉揉眉中,对敲门声漫不经心回应道:“进来。”

    王岚的头发高高挽起,一袭黑色修身西装,显得整个人干练清爽。她毕恭毕敬将一份资料袋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老板,就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陈以航睁开眼睛,手捏了捏感受它的重量,很轻。钢笔在指尖转了几圈,他一一扫过薄薄的几页纸,心底忽就泛起一丝心疼。想不到,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就被这样几句话,轻描淡写地给带过了。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陈以航瞥了一眼号码,眉心深蹙,他长久盯着兀自震动的手机,终是接起:“什么事?”

    对方有些忐忑:“是这样的陈先生,您在苑薇街上的老房子,颜家少爷坚持要买下来,这事您看?”

    “不卖,也不租。”他头也不抬,口气很冷。

    “是是是。”经理已经在抹汗:“那等苏小姐再过来的时候,我带她去看别家。”

    陈以航批阅文件的手蓦地一停,问道:“哪个苏小姐?”

    经理解释了事情大概:原来是苏沫想盘下这间房子开店,颜东便打算在回美国前帮她办妥。经理觉得头疼,这房子从来都是死守不卖的,可陈以航和颜东他一个也开罪不起,犹豫再三这才一个电话拨来汇报情况。

    “什么?您下周过来亲自和苏小姐谈?”经理不禁愕然,来不及思考就忙不迭答应。

    而美国那边最新跟进的医疗项目出了些状况,颜东没歇几日就飞了回去。

    当天,苏沫独自来到苑薇街。

    撇去这一整条街带给她的熟悉感不提,她倒还真说不清这些蔷薇掩映的屋子中,为何独独挑中此家。

    空落落的屋子,灰尘却寥寥无几。

    苏沫在沙发上坐了会,自顾上到二楼逛了起来。

    慢调子的江南烟雨小城,阳光甚好的老街,她琢磨着底楼的院落里适合摆放一张藤椅,养养花品品茗,再辅以画画誊写宋词做书签,也该别有一番滋味才是。颜东笑言沫沫你真没追求,她也浅笑不反驳。

    只一瞬间,目光移至里间的一面墙上时,神思忽就止住。

    苏沫越走近越觉得窒息,墙上装裱着一副吊屏,上面用柳体工整描画了十五个字。

    「一幅画。一首曲。一条街。」

    「绿野。卡农。苑薇。」

    “哗”一声,昏天旋地。苏沫身子发颤,要扶着一旁的桌子才能勉强站住。她的心底忽然蔓延开硕大又残酷的黑洞,喷涌不息的悲伤从里面汩汩冒出,她愣愣盯着这十五个字很久很久,脑中次闯入一道模糊的声音……

    阿荏……阿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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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6

    刺疼。恐慌。绝望。

    苏沫忽然觉得四周漆黑一片,即便窗外阳光璀璨。她撑着胀痛不已的太阳穴抬眸,墙上的吊屏像活了般,陪她一起落下滴滴眼泪,渐次敲在深色木地板上,痕迹清晰。

    与此同时,厚重木材制成的门在身后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吱呀——”

    苏沫猛然回头,背景突变成一排排蔷薇花架,清俊白衣少年朝她伸出手来,笑意模糊,她张了张口想要唤他,可兀地牙齿一颗一颗掉落,她捂着斑驳出血的牙龈眼睁睁看他越跑越远,她很害怕,却喊不出声。

    苏沫惊醒,大口大口喘气!

    她跪坐在垃圾桶前将里面的杂物“哗啦啦”倒满一地,找出那张已经揉皱了的名片。身后的笔记本屏幕发出淡淡的光,周公解梦的网页上清楚写着“梦见掉牙齿代表亲人即将离世”、“直系长辈身体有恙”……

    她霎了霎眼睫,那栋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要拿下它!

    下午在苑薇街。

    陈以航一进门,就看见她痛苦地捂住头蹲着身子,脸色惨白。可她一瞧见他,立刻竖起浑身的刺,本来孤单只影的寂寥画面,忽然就变得桀骜不驯。莫名地,他心底横生一股怒气。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说服我将房子租给你!”

    如他所料,她有些懵了。时间一到他不再看她一眼,提步就走,被她挡住门,急道:“它对我很重要!”

    她素来都没什么表情起伏,可现在那双描画漂亮的眸子里水气氤氲,整个人宛如受惊的幼兔,完全打破了她高贵清冷的形象。他满意地扣住她下巴,拇指抚弄开她幽幽散下的墨般长发,他想起那日与她并肩离去的颜东背影,手下触着她肌肤的指尖便忽然用力,在她苍白的脸上刮出一道红印子。

    别人的女人他从来都没有兴趣,可那个男人不一样,他是颜东。

    他脸色阴了阴,往她手里塞进一张名片,她还想反抗,被他用力逼着握紧:“苏小姐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脑中全是他低沉霸道的笑声,暗夜里没有光亮,她的心也跟着吹进来的夏风,一寸寸冷了下来。

    早上十点,电话接通,对方是一个轻和的女声,十分官方的语气:“您好,我是陈董的秘书王岚,陈董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我会帮您转达。”

    她抿了抿唇:“你好,我是苏沫。”

    “苏小姐您好,陈董吩咐我转达您,今晚九点,恒荆酒店。”

    苏沫愣了愣:“好。”

    她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这个男人,竟然料准了她会打给他。

    瞧见苏沫穿戴整齐要出门,徐夜凉问道:“这么晚了,沫沫你还要出去?”

    “嗯。”

    “那我让司机老刘送你。”

    她忙打断:“不用麻烦了伯母。”

    苏沫逃似地出了门,拦了一辆车直接停在了恒荆酒店的对面。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7

    红绿灯变换了两次,她才紧了紧衣领,毅然朝那皇宫一样的地方迈开脚步。

    苏沫今天穿了件白色小t恤和棉布彩虹长裙,看上去很随意,可又说不出的好看。早就候在大厅的王岚见到她时不免眼前一亮,饶是见多了老板身边的莺莺燕燕,却没有一个气质能与眼前的苏小姐相比。

    王岚把她带到第三十九层的总统套房,苏沫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窗外是一片灿烂的霓虹夜空。

    王岚从浴室走出来:“苏小姐,请您先沐浴,陈董要晚些时候过来。”

    苏沫背对着她,似乎点了点头。

    王岚带上门先出去了。

    奢侈堂皇的浴室里水汽弥漫,圆形浴缸足够躺下两个人,她从滴有薰衣草精油的泡泡浴中爬起,面无表情地穿上衣台上准备的艳红真丝睡裙。苏沫细细打量镜中的美人儿,长发滴落的水渍站在裙子上,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低胸深v领的裙子做工上乘,勾芡着蕾丝花边,可此刻她只觉那颜色像极了鲜血。

    苏沫瞥了眼挂钟,十点半。她径直走进主卧,将瑟缩的身子埋进被子里。

    王岚走前跟她说:“苏小姐,陈董来之前您随时可以离开。”可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逃得了这次还有下次,她想,也许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所有的退路都已然被他封死。

    夜色渐渐温柔,苏沫一夜无梦。

    她是被暖洋洋的阳光晒得幽幽转醒,窗帘大开,她揉了揉眼睛,看看自己穿戴整齐的睡衣,有些不可思议。

    他,来过又走了?

    “笃笃。”敲门声拉回了她没有答案的疑虑。

    王岚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将一个丝绒盒子放在她的床头:“苏小姐,这是陈董给您的。”

    见她要走,苏沫喊道:“王秘书,陈董他……”

    王岚朝她淡而疏离地微笑,她忽然觉得那人身边的秘书都跟他一样,让人看不懂也猜不透。

    丝绒盒子里不是旁的东西,是一串钥匙。

    苏沫眼里渐渐浮上柔软笑意,她不再想去揣测那个男人的心意,他放过了她,她之后躲得远远便是。苏沫随意将一头长发扎成马尾盘起来,收拾了下就走出恒荆。她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却不知道自己走出酒店的一系列动作,都已成为有心人手中相机里的风景。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进行。

    转眼就到了锦森的30周年庆典。

    楼下场地上红毯绵延数百米,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一片繁忙。所有座椅都蒙上了映有锦森标志的黑色重丝椅套,华美而高贵。

    杨昱美一袭珍珠灰曳地长裙听着场地经理的任务汇报,渐渐笑开。她望着水晶吊灯和搭建好的香槟台,再过一个小时,爸爸就会在这里向所有媒体宣布,她和以航七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了正果。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8

    她抬头望着办公楼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重重落地窗帘,看到端坐室内的那个安静疏离的男子。

    他是她的方向,爱到如飞蛾扑火的信仰。

    可是……他不爱她。

    她从来都知道。

    心底逐渐泛起苦涩的气泡,却还要在爸妈询问近况时竭力装出幸福的模样。她早已习惯了爱情的独角戏,即便要背弃全天下,她也不想把他身侧的那个位置让出来。

    哪怕是曾经可以抱在一起睡的亲妹妹,她也不让。

    与此同时,陈以航隔绝掉室外的一切喧嚣,坐在办公室里一张张翻看手中的相片,表情里有说不出的深意。

    相片里的主角,是苏沫。

    她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熟睡,脸颊上泛着淡粉的光泽,长睫终于不再颤抖,嘴唇嘟起,刚洗过的头发被她压得微微弯曲。他想起那晚他在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底忽然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贪恋看她很久,方才起身离去。

    他不会碰她,但他下令拍下这些足够暧i引起人遐想的酒店照片……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他按下接通键:“陈董,楼下准备的差不多了,杨先生夫妇和杨小姐都已经到场了,您看?”

    “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揉揉酸涩的眼角,起身穿上西服,步伐坚定地朝外走去。

    身后的办公桌角,阿荏灿烂的笑靥依然停留在十七岁的夏天。

    回不去了。

    。

    周年庆典现场盛况空前。

    苏沫同高子乔一起坐在前排。

    司仪简短的开场白后,杨秉文、风萍夫妇共注香槟。杨秉文笑着朝排右边招招手,苏沫望去,杨昱美落落大方地挽着陈以航的手臂,两人也朝台上走去。

    他们一家子各举香槟站在台上,杨秉文居中,浑厚的嗓音向到场贵宾致谢,所有人都跟着鼓掌,就连身侧的高子乔脸上也写满了笑意。

    苏沫被他们四人和睦的画面刺到眼睛,周围一片忽而就跟着模糊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她,她仿佛看到,杨昱美与陈以航相依偎的中间,本来应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可那个人的位置就生生被利刃剜去了……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高子乔发现了她抚额的异样:“苏沫,你怎么了?”

    她恍惚摇了摇头,可身边蓦地一空,高子乔已经站起,所有人都跟着尖叫!

    她这才发现,台中央的杨秉文,不知何时竟然直直倒了下去!台上只有妻子的痛哭还有杨昱美凄厉的尖叫:“爸,爸!”

    情况急转直下,苏沫被汹涌的记者人群撞来撞去。

    相机灯光忽闪,记者急切的声音随着镜头传向整个凉城:“锦森30周年庆典上,董事长杨秉文心脏病突发,已经急送医院,不知这会否影响到锦森现任执行董事长陈以航和杨家千金的婚事,本台将会为您继续跟踪报道……”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9

    嘈杂鼎沸的人声将一切希望吞没。

    苏沫好几次都要被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所绊倒,高子乔急着让她注意脚下,她也顾不上,只是任凭目光追着正在控制局面的陈以航。

    就像是出自于一种本能,好像世界再混乱不堪,只要看着他,就能心安。

    她见到他眉心微蹙,心也跟着褶皱起来。她见到他为了安抚杨昱美,便在她发间密密麻麻落下细碎温柔的吻,心里突然有一种快要受不了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原野上所有的光线都瞬间消失,抑或是站在森林里所有的树叶都被统统拔光。

    杨秉文躺在担架上被送进救护车里,陈以航扶着已近虚脱的母女二人也坐了进去,车门关上前,他朝苏沫站的地方投来若有似无的一瞥。

    四目相对,她忽然就捂住脸,像个孩子般恸哭出声。

    陈以航心忽地漏跳一拍。

    他这一辈子也忘不掉,她这般绝望无助的模样,像极了清寒深夜里孤寂盛开的优昙花,美丽却格外忧伤。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远得听不到了,苏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摇摇晃晃就要跌倒,被高子乔一把扶住。

    “我送你回去。”

    苏沫觉得耳边一片嗡鸣,吃力地摇摇头:“不要。”

    她抬头看他,目光乞怜:“不要现在送我回去,随便去哪里都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

    夜晚,月光把大地染到瓷白。

    高子乔竟是带她去喝酒。

    几杯下肚,她意识开始涣散,一旁的高子乔也是心事重重,并不多话。

    直到听见苏沫嘴里嘟囔出以航的名字,他问她说了什么。她恰好转眸对上他,浅笑开:“流氓!我说他陈以航就是一个流氓!”她顿了顿,又打着酒嗝补充道:“还是一不守信用的流氓!”

    高子乔摸不着北:“沫沫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误会?以航他其实外冷心热……”

    他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你别帮他说好话!”她不知为何,脑里一直反复播着他吻杨昱美的画面,眼眶兀然又变得通红。

    他妥协不再提以航,苏沫也明媚笑开。喝了酒的两人话都比平时多,竟然发现有数不清的相似点,说到激动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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