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眶通红,可整个人偏就好好地蹲在那儿,清冷的丽容淡然无畏地对上他,她静静承受着他目光里的冷意,眼里是亮晶晶的一派坚定。

    颜东站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拍了拍灰,重新覆在苏沫的身上,“我带你走。”

    她被颜东揽着就要离开,与他擦肩而过时,陈以航下意识去抓,可抓到的只是颜东外套的衣袖,一触即逝。苏沫走到门边,他还背对着他们站着,她哑着嗓子想要叫他,终是作了罢。

    其实怨不得他的,谁没有一段过去,她自己也有似是而非的过去,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怕他嫌弃,更怕他玩够了就走了。可是这样一段感情,就在互相的欺骗中散了,她到底还是难过的。

    苏沫坐进了颜东的车。

    陈以航的背影远成了不可触及的所在。

    成了寂寥的星空下,渺小的一个黑点。

    苏沫疲惫至极地合上双眼。

    起风了。

    一股熟悉的薰衣草馨香袭来,原来是风将苏沫落下的丝巾吹到了他的脸上,遮住眼睛。

    陈以航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取了下来。

    是一条浅粉色的丝巾,右下角画有蔷薇花,是她常常系在脖子上的那一条。陈以航仔仔细细瞧着,神情愤然中带上了几许惆怅,让他胸口窒闷,似要无法呼吸。

    他想起在一起的这段日子。

    她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百般讨好,对他送的东西也都不屑一顾,总是若即若离,冷冷淡淡的。

    他还以为那是她的性格,现在才知道,其实她也会娇俏也会耍赖也会撒娇,只不过都是对着别人罢了。

    她对他,是假……

    陈以航揪着那方丝巾,转身踱入车中,沉默而去。

    一路上,苏沫再没有哭。

    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被接回了颜伯父家,反常地倒头就睡。

    她这一睡就睡得很沉,就连有人进来,她也不知道。

    诺大的房间里,灯光是温馨的暖色调。

    徐夜凉坐在她的床边,帮她拭去额心上的汗渍,她柔软浓密的秀发长及肩下,柔柔地顺在胸前。她的唇瓣很苍白,巴掌大的小脸却烧得通红,眼角不断有泪水渗出。她似乎很是不安,两道秀眉紧蹙在一起,头不断侧来侧去。颜东说是她吹了一整晚的风,加之心里装的事情有些多,这才彻底病倒。

    徐夜凉低叹了一口气,望向站在窗边的儿子,说,“颜东,你跟我出来。”

    门没有完全掩上,露出一条小缝,颜东靠在墙边,徐夜凉揽了揽身上的米色披肩。

    屋内的女子却在此时有了清醒的迹象。

    隐约听见屋外低低的声音,徐夜凉轻声同颜东商量:“沫沫这才住出去几天,就成了这样,不如还是让她搬回来住,也好给我和你爸做个伴。”

    颜东默然,并没有出声。

    “哎,好好的一个孩子。”徐夜凉揉了揉眉心,“要是她父母还在,看着她这样受苦,该有多心疼。”

    颜东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徐夜凉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连声音都喜得高了几分,“对了,她要是不想跟我们呆一块,你们就搬到清园去吧,那儿好,清净,也适合她,不过那园子倒是准备你们结婚后的,要不等她养好身子了,妈帮你问问她,把你们的事儿早早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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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6

    听到这句话,床上的苏沫一紧张,左手微动了下就不小心打碎了床边的杯子。

    屋外两人急忙赶了进来。

    她手背处打着点滴的地方回了血,颜东皱眉看着,心里一动。

    “沫沫。”他俯低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唤她。

    苏沫的呼吸因这一声呼喊变得急促起来,可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她又睡了过去。

    颜东静默看她半晌,又替她揉好手背处的红肿,捻好被子,这才不疾不徐站起身来。

    徐夜凉还想再说些什么,他挥了挥手,“妈,结婚的事不急,等沫沫准备好了再说,你别逼她。”

    徐夜凉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佣人说,“好好照顾苏小姐。”她又转向颜东,摸了摸他的唇角,“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学着打架,晚上记得上点药水,小心发炎。得,我先回了,你也早点休息。”

    “妈,我送您。”

    颜东将徐夜凉送下楼,经过长廊,绕到南苑,见她进了屋自己才转身。

    他长久伫立于夜色之中,眯眸望向西苑三楼的那个房间,窗帘上映上了一条条的阴影。

    那是她最喜欢的珠帘。

    苏沫这一住就住了好些天。

    颜氏的事情依旧繁杂,高子乔两面为难,近来跑颜家的次数多了许多,他每每见到苏沫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也顾不上多聊。而颜正铭也已现了疲态,只有每晚颜东回家吃饭的时候,才可以明显看到他的精神矍铄了一些。每逢此时,徐夜凉就会抽空拍着苏沫的手说,“你就住家里吧,颜东这么多年都没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和他爸,我们老了,能活一天是一天,有你在,他这家也回得勤快多了。”

    苏沫点头说好。

    这段日子,她连家门都没迈出一步,也刻意避开了电视新闻,害怕听到跟那个人有关的一丁点儿消息。她就在园子里陪着徐夜凉,偶尔请些戏班子来家里唱唱戏,黄梅戏、越剧、昆剧……曲目样式都挺多,她偶尔也跟着穿了戏服,学得有模有样起来,逗得徐夜凉直笑,连那眼角边的鱼尾纹都高高扬起。

    她在想,这样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

    苑薇街上的花儿,都要枯了吧。

    今日阳光甚好,不像冬天。

    颜正铭在茶室里摆了茶局,像是有客人要来。

    苏沫回了西苑,坐在水阁上看书。

    守在不远处的佣人窸窸窣窣讨论着今天来到家里的客人,声音接二连三跑进她的耳朵里。说是门口排了长长的车阵,来人全是清一色黑色西服,车里远远走下来一人,墨绿色衬衫套着羊毛衫,闲庭信步倚在一边,俊美宛如神邸。还听说颜老爷盛情款待他,两人一见面就进了茶室讨论,到现在都没出来。

    听说了是哪个大人物吗?

    好像说是锦森的人。

    苏沫放下了茶盅,回眸朝她们笑道:“茶凉了,帮我换一盏。”

    众人这才散了,有人不好意思地走上来替她换茶,看那模样还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她在一旁睁着大大的眼睛欣赏着苏沫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时看入了神,怔怔问道:“苏小姐,书上说的什么?”

    苏沫笑笑,指着扉页上的字给她看,“《莫愁女》,是一部越剧。”

    小姑娘知道她好相处,就央着苏沫给她讲故事内容,苏沫拗不过她,就让小姑娘坐在了身侧铺着软垫的石凳上。

    苏沫看了看她,浅浅笑道:“它讲的是明代永乐年间发生的一段爱情故事。”清澈的女声娓娓道来:“传说中山王徐达的孙子徐澄,与才高貌美的丫鬟莫愁相知相恋,互相许下生世不相离的诺言。可好景不长,徐澄的祖母老太君擅自做主,强为孙儿定下亲事,对方是丞相之女邱彩云。成亲之夜,新娘得知了徐澄与莫愁相爱之隐情,竟伪装贤惠,将莫愁骗到身边,挖去她的双眼……”

    “啊!”小姑娘目不转睛听到这里,冷不防苏沫忽起性子,兀然伸出两根手指朝她的眼睛而去,小姑娘着实被吓了一番,捂住眼睛就叫了出来。

    苏沫这下可被逗乐了,呵呵直笑。

    小姑娘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站起来跺脚,“苏小姐,你太坏了。”

    苏沫拉住她道了歉,又接着说,“后来莫愁就郁郁投湖而死,湖水都被血液染了红,而徐澄得知了此事,亦是忿怒欲狂,跳入湖中,他们双双化作荷花、荷叶,永相伴随。”

    小姑娘有些唏嘘,苏沫又指了指水阁外面绕着的荷花池塘,“你看啊,来年这里荷花盛开,你就会想到它们是徐澄和莫愁的化身了。”

    “啊啊!”小姑娘又捂着耳朵跳了起来,“苏小姐,你坏死了坏死了,专门吓唬人家!”

    苏沫又揉着肚子笑出声来。

    陈以航走进南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她离开了他,还能这样笑。

    一塘莲叶,一塘风。

    塘边是不知名的老树,已经不复苍翠,满是晕黄。

    而她就坐在水阁正中,遥遥而笑,美得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儿。

    陈以航走到了她的对面,示意小姑娘退了下去。

    她继续看着自己的书,不理会他。

    陈以航蹙眉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淡淡笑开,“原来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苏沫心念齐动,也不知是谁相欺在先……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颊边忽地攒出动人梨涡,“我只是觉得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出戏,这么早就被你撞破了,我都没法子再玩下去了。”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7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颊边忽地攒出动人梨涡,“我只是觉得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出戏,这么早就被你撞破了,我都没法子再玩下去了。”

    陈以航看着她的眼睛。

    像是拼命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假装。

    “一场游戏……”他低低重复着她的话,“你认为你玩得起?”

    他的指尖顺着她莹白的下巴来回摩挲,蓦地紧紧扣住,“被我睡过的人,颜东也愿意娶回家?你也还好意思在这园子里住着,当着什么少夫人?”

    苏沫挣开他的手,眉眼倏然松开,声音也压得柔柔的:“他愿不愿意娶我、我做不做少夫人这些都是我和他的事,你以什么身份管我?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来颜家,是为了我。”

    她抬眸看他,颊边梨涡越发深了。

    陈以航脸上有隐忍的怒意,她却没有报复的快感。

    “苏沫!”他真想要掐死她。

    “谢谢陈先生关心。”

    她漠然地望着陈以航,这七个字一出口,真是生疏得吓人,好似他们真的只是陌路人,偶尔有过交集,便再也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了。他冷笑地望着她,又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盏在手里转着看了一圈,突然“啪”清脆一声,茶盏落地,碎成一片一片。他说:“你我之间,如同此盏!”

    陈以航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半晌,她低头重新打开手中的书。

    风拂过,一滴泪啪一声掉在书页上,字渍重重化开。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又翻到另一页。

    这之后不久,颜氏终于暂时性走出低谷。

    股指回升,公司气象也如暖冰消融。

    财经节目里市场评论员侃侃而谈,探讨锦森国际为何在最后关头收手,这就使得整场争夺市场份额的战役显得“雷声大雨点小”了起来,之前的步步紧追和布局也不免让人觉得可惜。圈子里的人有的说,是因为之前颜老爷子盛情邀请陈董事长密谈,达成了某种协议,也有人说是杨秉文念及和颜家多年交好,亲自授意要陈以航适可而止,不过最广为圈内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说是一段红颜纠葛。

    传说陈以航是为了一个女人。

    ……

    来年年初,颜家办了一场新年慈善拍卖会。

    地点定在凉城最豪华的六星级酒店。

    晚上,天上只有一轮荒寒的月,屋子里却一派奢华洋气。

    彩带低垂,乐队在角落里奏着欢快婉转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馥郁的香气。屋子内绅士淑媛衣香鬓影,应酬不断,无数闪光灯来回闪烁,传说今晚将会拍出三件世界顶级大师的精致工艺品,所有善款将全部捐赠给仁爱孤儿院。

    另一边。

    苏沫还坐在颜家西苑房间里的梳妆台前,神色安然。颜东换好白色西装,走到门前,就看到了镜中恍如仙人的苏沫。她的长发梳成好看的发髻,编发盘发,像是在头间勾起了花纹一般,分外高雅别致。裸额的她露出完美的脸型,配以淡雅的妆容,非常清新。

    颜东看迷了眼。

    他走近,从佣人捧着的梳妆盒里取出一串珍珠项链,为她戴上。

    凉凉的触感袭上颈侧,苏沫才回了神。

    她随他一起出了门。

    临走前苏沫忽然想起一个人,对颜东笑笑,“我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时,宋心然的声音没精打采的,她最近休假,日子变得无聊,之前高子乔也约了她来今晚的慈善拍卖会,苏沫就想问问她二人是否已经到了。谁料想宋心然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沫沫,我不去了。”

    苏沫皱了皱眉,又问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颜东派车去接了宋心然。

    他和苏沫在门口先签了名,侍应生接过他们的外套,套上两个礼服袋挂在了一处柜子里,又直接将号码牌递给了颜东,这几分钟的时间,苏沫已经先入了场。不一会儿,宋心然也到了。苏沫一回身,险些没认出来,她一袭浅黄色修身礼裙,配上一顶贝雷帽,整个人显得更加精致。

    “心然,你今天真漂亮。”苏沫与她行了贴面礼。

    宋心然强撑了笑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朝四下瞅了瞅,很快眼里的光彩就黯然了下来。

    苏沫看入眼,没有多说话。

    正在此时,正门前又起了一阵喧哗,好多记者一瞬拥了过去,颜东站在苏沫身侧,揽紧了她的肩,宋心然也顺着望了过去,只瞧见最前面的妇人一袭深紫色礼服,姿态高贵,温婉娴雅的气质中又隐约透出凌厉的风度。

    与她同来的是两对倾世无双的璧人,一出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两位名媛,一人着孔雀蓝长裙、一人着枚红色长裙。

    周遭响起低低的羡慕慨叹声,只为她们挽着的男士。一位是陈以航,另一位……

    苏沫侧身看了看宋心然。

    她的脸色有些僵硬,“沫沫,我去那边逛逛。”

    苏沫还想要挽留,她已经自顾提裙跑远了些。

    颜东附在苏沫耳畔轻轻介绍,“那是袁伯母,子乔的妈妈。”

    远远望去,只瞧见袁绣对高子乔和他身边的女子嘱咐了几句,笑容慈祥,而子乔也格外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女孩子,苏沫心跟着一颤,她忽然觉得,自己让宋心然来这个晚会,似乎是错了。

    司仪主持的声音一瞬间响起。

    她转眸看去。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8

    好听的男声透过麦传向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被司仪身边的礼仪小姐引了过去,她们浅笑而立,双手分别捧着三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件,是孔雀绿珍珠。

    第二件,是一方玉镯。

    第三件,是一尊迷你型水晶海豚雕饰。

    苏沫湖水一色的眸子里忽然漾起阵阵波光,她不由喃喃自语,微动的唇形好巧不巧落入了不远处陈以航的眼中,那两个字分明是——海豚。陈以航摸了摸袖腕处的袖扣,面上表情莫测难辨。

    人群渐次入了座,司仪开始起拍件商品。

    颜东侧过头,轻声为她解释。

    听闻来自于南太平洋环礁及珊瑚岛的大溪地珍珠,均以深不可测的神秘与诱惑著名,它们与一般圆形的珍珠不同,大多数是水滴形状,在阳光下会散发出淡淡彩虹般的幻彩光芒。而除去一般的纯黑、深灰和银色珍珠,其中最独特和价值不菲的,当属灿烂夺目的孔雀绿珍珠,便是如今这件拍品。

    可当礼仪小姐将珍珠举起时,众人才发现,那竟是由珍珠串成的一件针织衫。

    金蚕丝做线引,令它又坚固又柔软。

    暖黄的灯光打在其上,折射出万般流光溢彩。

    美得惊人。

    颜东与苏沫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亲密姿势,陈以航死死盯着他们的身影,表情是说不出的阴翳。他动了动指尖,却被高子乔按住,子乔朝他投来眼神示意,陈以航点头应允。最终这件拍品被高子乔拍了去,不曾想他更是绅士至极,亲自为身侧的女孩子穿上,女孩子娇羞无比,笑容堪比花儿还要娇艳,这一来一去不知羡煞了多少名媛淑女。

    苏沫微恼地望向高子乔,今晚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出格。

    可她还没对上子乔的视线,就与陈以航四目相对,她只消望了一眼就匆忙移开。

    就是这走神的短短时间里,颜东已将第二件拍品戴到了她莹白的手腕上。

    那方玉镯相传是清朝慈禧年间的贵妃镯贡品,玉色极正,内圈与外圈均呈椭圆,镯形刚刚好贴合她的手腕,胜在别致妩媚,玉料亦是艳丽不俗,颜色上乘。

    有人打趣道:“这贵妇镯相传就次戴上去容易,之后脱下来是极其难的,看来苏小姐你被颜公子捆定了呢!”

    贵妇人之间的嬉闹总是容易越说越眉飞色舞。

    苏沫脸颊上的潮红也愈来愈甚。

    而身后兀然响起低沉霸气的男声,毫不客气打断了她们的讨论,“一千万。”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喧嚣——

    “天!最高的价买那个最不值钱的水晶海豚?”

    “一千万啊!”

    “都说锦森国际出手大方,陈以航莫不是真疯了吧!”

    ……

    苏沫的心已然跃至嗓眼处。

    她放下手腕,目光紧紧追随着礼仪离台送下水晶海豚的身影,只见它稳稳地落于陈以航的手中,被他用缎绸包住。

    三件拍品均未流拍,拍卖会圆满结束,一时间诸多记者纷纷离开坐席,朝他和杨昱美涌去。陈以航居于他们正中,从容稳重,内敛深沉。因他本身就已是最为夺目的风景,众人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只听他淡淡而答:“一是因为支持慈善事业,二是因为海豚对我,以及我爱的人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所以它值得。”

    “请问陈董,海豚是您和杨小姐的定情信物吗?”

    “请问您拍下这个海豚是为了送给杨小姐吗?”

    “听说陈董你斥巨资建了一座海豚湾,也是为了杨小姐吗?你们不久后的婚礼也会在那里举行吗?”

    “陈董!陈董……”

    保安上来拦住喧闹的记者,可大家显然都被八卦给吸了注意力,就连苏沫亦是在静静等他的回答。他站在万人中央,自是荣光万丈,而杨昱美就紧紧依偎着他,高贵又漂亮。

    苏沫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杨昱美与他,才是最相配的。

    陈以航容色淡淡,“海豚自是要送给我最爱的人。”

    说完他凝望着身侧的杨昱美,温柔不已。

    记者开始抓拍亲密镜头,苏沫被挤到了远处。

    看不见了。

    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高高在上。

    可这一番话,又让谁人的心一霎便跌至了尘埃。

    苏沫还记得,自己是因为谁才喜欢上海豚……

    可那人,却将海豚送给了旁人……

    她渐渐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

    ……

    拍卖会之后自是灯光晕黄,席间一派觥筹交错,浪漫的宴会中开始上演另一番纸醉金迷。

    苏沫举着葡萄酒杯,听见不远处隐约有争执的声音。

    她走过去看。

    却是立刻放下酒杯,拉住宋心然的手臂。

    “怎么了?”

    站在她们对面的,不是旁人,正是随高子乔一道而来的那位女孩子。

    她肤色极白,一头齐肩的短发,看上去年纪很轻。听说是顾家小姐,此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拼命扯过侍应生手中的湿巾,不断擦拭身上的酒渍,还一边在埋怨,“你怎么回事啊,走路不长眼睛么,撞到人了泼了我一身,这衣服可是刚拍下来的!”

    可不,这位顾小姐身上穿着的,正是刚刚高子乔一掷千金拍下送给她的,孔雀绿珍珠针织衫。

    现在染了紫红色的酒水,还沾到了长裙上,她越擦越急,湿漉漉一片,很是狼狈。

    宋心然紧紧咬住嘴唇:“对不起!”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顾小姐的声音立刻高了几个分贝,她死死盯着宋心然,像是想将她剜出一个洞!

    高子乔却在此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模样担忧,“浅白,怎么还在这里,妈还在等我们。”

    他扫了一眼场上三人,目光微垂落在顾浅白的长裙上,终是皱了皱眉。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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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浅白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她本就年纪轻,一时脾气冲了些,也并非真要跟素未相识的人争些什么,于是她勉强冲高子乔扯出一丝笑,“没事,我们走吧。”

    宋心然抖了一下。

    她看见高子乔的右手轻轻搭在顾浅白的腰上,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则充满了怒意、疏离、还有不屑,他在用目光告诉她:适可而止。宋心然捏入手心的裙子都皱得不行了,他是不是误会了她,认为是她心胸狭隘伺机报复,才将酒故意泼了顾小姐一身……宋心然本来想要解释,可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被他的眼神给生生堵了回去,堵得心里拥塞不已,却找不到可供发泄的出口。

    高子乔看了一眼宋心然就移开目光,朝顾浅白温温笑道,“我先送你去换衣服,待会我会跟妈解释一下。”

    说完他朝苏沫点点头,就揽着顾浅白一齐离开了。

    苏沫拦住了他,清冷冷笑道:“你是不是欠心然一个解释。”

    “沫沫,我还有事。”他很坚决。

    身后的宋心然嘴角始终紧紧抿着,眼眶里一瞬蓄起泪滴。她想来是忍了一个晚上,或者比一个晚上还要长久,她怕是不想再忍下去了,于是没有告别的,她就那样径直提起了裙角,飞快地朝大厅正门奔去。

    苏沫下意识就要去追,却突然被带入颜东怀里。

    她仰脸看他,“你放开我,我怕她有事!”

    “沫沫!别紧张!”颜东忽然朝她的嘴角吻去,轻轻一碰就抽开,苏沫一怔,霎时安静了下来。

    颜东舒出一口气,“就知道只有这样你才会安静一点。”

    苏沫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只是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看得他直发虚。

    颜东笑了,“沫沫你可别这样瞪着我。”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呢,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颜东皱了眉,怀中的她分外安静,那双眸子却又变得空落无神,一丝生气也无。他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高子乔,俯身凑近她的耳廓,低低说道:“我已经属意让司机务必将她安全送到家。”

    苏沫不解地询问他,他按住她的脑袋不让乱动,无奈地说:“子乔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自小他妈妈就强势惯了,这门和顾家小姐的亲事是她和高伯父亲点的,子乔先前一直不肯妥协,今天这样反常,我估计是袁伯母拿了宋心然生病的母亲作为要挟,逼他演着一出戏,好让宋心然死心。”

    苏沫整个人怔在当地。

    颜东理了理她垂落的几缕碎发,又如往常在美国那样习惯性刮了刮她的鼻翼,温和而笑:“话说回来,子乔和宋心然还不是男女朋友,他们各自找了别人男欢女爱,也不是不可以。”

    ……

    人群来来往往,灯光不断交叠闪烁。

    苏沫始终沉默地聆听。

    “以航!”

    身后一声娇柔呼喊响起,苏沫回神赶忙撑开了一些身子。

    两人一道望去,只见几米开外,陈以航悠闲淡定地朝他二人瞧来,杨昱美则如一只蝴蝶般朝他翩然飞去。

    陈以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略过正朝他奔来的女人,投向了颜东身侧的苏沫。

    无声,也无息,就只是死死地瞧着。

    隔了人群,隔了喧嚣,隔了身份,隔了地位,死死地瞧着。

    她看入眼,那一张颠倒众生的魅颜,映在灯光下,有一种沉静的毅然。

    杨昱美也注意到以航同苏沫之间微妙的电光火石,愈发要朝他怀里黏去,双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证明些什么。苏沫水般双眸瞬间变得冷淡,眼底簇起一团火焰。陈以航倒是极满意这种结果,唇角微勾,很快就携着杨昱美离开去了舞池,他们应约跳今天的支舞。他走过苏沫身边时,她像慢动作一般捕捉关于他的所有,他的眉眼如往常般坚毅沉静,仿若从未相识从不在意……

    也许最伤人的并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愤怒或者痛恨,而是现在这样,越是漠不关心,越是让人难受。

    苏沫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喝酒。

    她醒来时已经在车上了,车窗微微降了些缝隙,呼呼风声冷冽地吹过她的头顶。

    属于冬天的风。

    凉城一直往西,出了城再开车几十里路,有一处鸟鸣花香、苍翠掩映的地方。

    冬日阳光温和,蜿蜿蜒蜒的小径上行人稀疏,树荫不复浓密,小径两侧都是或高或矮的山峦,虽是冬天,坡上依旧一篇葱翠。间或风吹来,绿枝摇摇摆摆,安谧的气氛里便又添上一层别样的情致。

    陈以航顺着石砌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没让这里的工作人员跟上,一路望去,他可以准确地说出,这里冬天的时候会开满漫山遍野的梅花,那里有一颗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四百五十七阶台阶一晃到了身后,他停下步子,站定。

    陈以航眯了眯眼,就看到了眼前立着的小小墓碑。

    杨颂荏之墓。

    他靠着墓碑坐下来,旁边的寒风瑟瑟直吹。

    碑身上的灰积了一些,他擦了去,袖子上沾了灰,滑稽得可笑。

    “躲这儿呢!”

    陈以航白了来人一眼,扔过去一支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和妹夫。”

    “滚!”

    高子乔也不怒,笑嘻嘻倚着墓碑的另一边席地坐了下来,冬日的地本就寂凉,他甫一接触,只觉那凉意顺着皮肤纹理直直要渗进心底。他“倏”一下打响打火机,点燃烟头,又凑过去帮以航也点了上。

    “说吧,是不是动真情了。”

    陈以航望了望他,子乔笑着吐出一口烟,“苏沫。”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10

    陈以航没说话。

    他尝了一口烟,险些被呛到,猛咳嗽了两下,指尖上的烟蒂抖得“簌簌”直落。

    高子乔看他这架势,知道多少猜中了些。

    他也默着清了下喉,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杨颂荏的照片,又猛吸了几口烟。浓烈的烟雾袅袅直上,覆在了他薄而清透的眼镜片上,模糊糊一层。高子乔摘下眼镜擦了擦,嘴上冒出一句:“我看她多少对你也有些意思,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别困在现在这样的感情里,困一辈子不值当!”

    陈以航的嗓子被烟搅得微苦,他侧目瞧高子乔,他擦拭镜片的动作格外仔细,眼睛微微眯起。

    “我还记得你刚戴眼镜的时候。”以航忽然说。

    高子乔也笑,“是啊,最初的时候就是为了耍帅,对了,你还记得荏荏当时的反应么,就是我天戴上眼镜,她跑来笑话我的样子。”

    陈以航看着他。

    高子乔惟妙惟肖地帮他回忆。

    “喂,高子乔,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眼镜啊?我都不知道呢。”

    “哦,上个月吧,好看吗?”男生笑嘻嘻夺过被女孩子抢走的眼镜,架到鼻梁上,顺势摆了个。

    “我一直没问你眼睛度数呢,你到底近视多少度啊?”

    “嗯。”男生声音小了下来,“度的样子吧。”

    “度你也戴眼镜!”

    “荏荏你笨死了!不觉得戴眼镜很帅很酷么,怎么样,是不是像个读书人?”

    女生隔远了些看他一眼,“是有点像,不过是像解剖尸体的变态医生!”

    ……

    指尖的烟头回落至手背,烫得高子乔缩了一下,思绪也被止住。

    陈以航弹尽手中烟蒂,起身前前后后清理墓碑周身的环境,其实墓地工作人员定期都会修缮,可他就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憋闷得慌。高子乔弹了弹西服,准备下山,陈以航背对着他蓦地开口,语声低沉:“你说,阿荏要还活着,现在她会在干什么?读书,还是工作了?”

    高子乔回身,浓眉一抬,只瞥见陈以航孤独绝立的侧影。

    他半蹲着身子,手指缱绻抚过碑身上的照片,说了那一句话,却不打算等到子乔的回答。

    “走吧。”

    子乔快步跟上,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对了,杨伯父什么时候出院?”

    陈以航单手插兜,已经下到十几级台阶下,头也不回,“下月,还要在医院休养一阵子。”

    “那你和昱美的婚期是不是近了,冲冲喜?”

    “高子乔,你是哪个年代的人?”

    陈以航止步,回头不满地看着他。

    “得,有火气别冲我发。”他挑眉冲以航摇了摇手中的车钥匙,“赛一把?”

    “好。”简短的一个字,就再不多话。

    上车,拧下车匙,猛踩油门,两辆车“唰”一下齐齐冲了出去!一灰一黑,交错领先,速度快成了一阵风。陈以航的车内还放着歌,都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他将窗开得极大,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内隐隐传出高子乔的声音,“你不要命了,也不怕吹得头疼。”

    他回道:“啰嗦,专心开车!”

    话毕挂了电话,再次换挡,油门猛踩到底,车又如箭一般朝前飞去。

    他想,自己约莫是真的疯了。

    脑中一幅幅画面飞速翻转播放着,最终定格在前天病房里的那幕。

    他推开门的时候,杨秉文下了病床,倚窗而立,身形稳如泰山。房间里的空调温度会让人渗出细密的汗,以航脱了外套,可杨秉文薄薄的病服外还套了件老军衣,那是褪了色的墨绿,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晃得人要眯起眼睛。

    他走了过去,喊了一声“伯父。”

    杨秉文抬了抬袖子。

    他转过身子,以航忙过去扶,目光扫到杨秉文右手中攥着的东西时,手中动作一窒,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觉得热,没命的热,眼眶也酸涩。杨秉文坐到沙发上,抬起已近浑浊的眸子看他,唇齿动了动,“以航啊……”

    他答了一声。

    杨秉文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仰起头靠着沙发背,又闭上了眼。

    陈以航小心翼翼接过他手中的相框,框里的相片已经泛了黄,连边角都有些磨损。他看了一眼杨秉文,医生说人越近老年,就会越怀念以前的事情,杨秉文有多宠爱这个小女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了,原来困在里面走不出来的,远不止陈以航一人……他举起照片来看,里面的小姑娘长发如缎,斜斜的刘海被风吹起,一手挽着杨秉文,一手捧着奖杯。

    阿荏笑得像一朵纯白栀子花。

    那是一次茶艺大赛,陈以航还记得。

    ……

    前方是收费站,两辆车相继减了速。

    车停在缓冲带内,陈以航下了车,高子乔纳闷地跟了过去,他又在抽烟。

    还来不及打招呼,车载电话响了起来,陈以航接起只听了几句话,就沉声喝道:“别乱来,我马上过去。”

    “出什么事了?”子乔手搭在车窗上,问他。

    “昱美去找苏沫了,星期日咖啡店。”

    “那家咖啡店还开着?”

    “你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重点。”

    “哟,那重点是你紧张的是谁?苏沫,还是昱美?”

    “……”

    星期日咖啡店,苏沫旋开木门走进来时,径自怔在门边。

    屋子空间不大,却满是复古的调调,木质地板,似乎还有静水流深的声音,店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木质圆形吧台,里面的架子上是一排排的咖啡和酒水。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卡布奇诺,静静等待。

    咖啡已经凉透了,她等的人还没来。

    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屋外已是华灯初上,苏沫听见高跟鞋“哒哒”有节奏的声音,抬起头来。

    依旧是酒红色靓丽的头发,身材高挑,妆容精致。杨昱美悠悠闲闲坐到她对面,点了一杯蓝山咖啡,慢动作般加好一匙奶精、一匙半糖,又品了几口。从苏沫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皮肤光洁,下颚完美,唇形如花瓣,确实很美,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她觉得害怕。

    杨昱美抬眸瞥了她一眼,唇边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又从包里拿出东西,推到她面前,徐徐说道:“这些东西是你留在以航那儿的,他说不需要了,让我拿来还给你。本来嘛,这些事情也用不着我亲自来做,但我今天顺巧要来这里买些咖啡豆,就把你约过来了。你不知道,以航可喜欢喝这家店的蓝山咖啡了,茶倒还真不一定。”

    杨昱美自顾洋洋洒洒说着羞辱她的话,苏沫缓缓拿起桌上的东西,心里有些莫名的微疼。

    是那张他拿走的书签,还有她的蔷薇淡粉色丝巾。

    书签背景是深蓝,画有海豚,配字是库切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说过,他很喜欢这张书签的。

    苏沫抬起温柔如水的眸子,看向对坐神色高傲的女子,她幽幽开口:“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她并不多留,作势就要走。杨昱美并未从她脸上寻得痛意和失落,心下不由火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还没说完,你就想走?”苏沫怔怔看着她捏紧自己的手腕,想起之前那么多次陈以航的别扭和霸道,扯出一丝笑来,“果然是脾性相投,你们俩都喜欢这样子勉强人?”

    冲突总是一瞬激起的。

    陈以航和高子乔赶到的时候,正好瞥见杨昱美扬起手朝苏沫甩了过去,“啪”响亮一声!

    苏沫脸上顿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杨昱美气得发抖。

    他二人不由止住步子,店里的顾客也都循声望了去。

    “我没同意你就必须坐在这里给我说个明白!”杨昱美一脸顽固,斩钉截铁地望着苏沫说道:“除非你发誓!”

    “发什么誓?”

    “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我指出来?”杨昱美双手抱胸牢牢挡住她的去路,冷笑出声。

    苏沫孤清地看着她,目光哀怜,“你为什么会害怕?因为他不爱你?”

    这一句话犹如最锋利的利刃,杨昱美霎时红了眼,扬起手就欲再甩下去!

    苏沫一把用力止住。

    “不小心被打了次,不代表我会忍你第二次!”

    她说完就抬手要打回去。

    可是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宽阔的身影挡住光,苏沫的手挥到了半空中,就不得不刹了车。她的手被别人抓住了,那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生生将她手腕拧断才罢休,他的眼神也沉寂得可怕,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意和恨。

    那人,是陈以航。

    她被打了,可他护着打她的人。

    她的脸被他灼灼注视着,只觉痛意更甚,她越过他的身子,看到身后杨昱美胜利的微笑,还有高子乔心疼的目光。

    她觉得一阵恍惚,头昏沉至极,很乱。

    她要逃。

    苏沫想要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却不料杨昱美忽然一把将桌上东西全都搅乱,丝巾和书签都飘到地上,落到杨昱美的脚边,她用高跟鞋跟死死踩了两下。桌上的咖啡也渗出来洒了一桌,喷到三人身上,深褐色的液体更是完全淹没了那张书签和丝巾,那一行字顷刻间变得模糊不清。

    苏沫的眼前似乎也蒙了一层水渍。

    她怔怔瞧着这一切,终于出声对陈以航说话,却是有气无力的两个字,“放手。”

    陈以航放开了她。

    苏沫默默蹲下身去捡起那张书签,又掏出纸巾颤抖地擦拭,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海豚书签啊,可是弄脏了,看不清了该怎么办?她的身上满是咖啡渍,长发倾泻而下,挡住她红肿的侧脸,没人能瞧见她的表情,但那股浑身散发出来的悲伤,却是无孔不入,就快要让陈以航觉得窒息。

    突然,她被人抓住手腕,从地上拽了起来。

    苏沫盈着泪的大眼睛拼命睁大了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狼狈地抹抹脸,“子乔,你怎么也来了啊。”

    高子乔的胸膛剧烈起伏,眼镜背后的一双眸子迸发出难掩的怒气,他将她护在身后,浓眉拢在一起,目光扫向陈以航和杨昱美,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够了!”

    而后,他拖着苏沫就要带她走。

    她跌跌撞撞的离开咖啡屋,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车一路都开得飞快,高子乔冷着一张脸。

    苏沫也不主动找他搭话,似乎根本没有解释的想法,她就那样子呆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手里捧着污了一片的丝巾和书签,低头望着它们,像是正在悼念一份真的死去的东西。

    高子乔凝望着前方目不斜视,终于开口质问,“你和以航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苏沫手一颤,眨了眨眼,“能不说么。”

    高子乔皱眉侧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盯着手中东西瞧了好久后忽然就有了疯狂的动作,她的小手抓着车窗摇柄拼命一圈一圈降下窗,而后决绝地从车抽屉里找出剪刀,将丝巾剪碎成一条一条,连带着被撕碎了的书签,一起抛向了窗外。

    一片一片的,淡粉色的、深蓝色的。

    统统都散在了风中。

    车一个拐弯,高子乔眯眸不解地瞧向她。她的长发已经凌乱,全都贴着脸颊,衬得那张脸愈发娇小,她明明坚强地笑着,可他仿佛能看见她的心已经像玻璃一样,被踩碎成一片一片……他捏紧了方向盘。

    她终于开口,近乎喃喃自语,声音静得如一潭死水:“骗人的,骗人的……什么海豚湾,都是骗人的。”

    他骗她的……

    她再也,再也不要相信了。

    苏沫疲倦地合上眼。

    窗外的风依旧吹得猛烈。

    又是一季严寒。

    4000字看得过瘾不?过瘾就冲杯咖啡、送点鲜花、荷包、留言神马的撒点动力啊亲╭╯3╮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1

    公交车走走停停,弯过了十几条街,终于到了目的地。

    陈以航率先下了车,杨颂荏紧跟着他。

    他说要带她来个好地方,她笑话他是不是不记得地儿了,连公交车都快绕了凉城一圈,还是不见影子。男生也只是笑笑不语,只说到了那家店的时候她一定会很喜欢。

    推开木门的时候,门顶边的一串紫色风铃发出叮叮咚咚似水流的清澈声音。

    男孩子这才摘掉临时起意给她戴上的眼罩。

    这是一间装饰复古的咖啡屋,颇具情调的昏黄灯光在头顶微微摇晃,木质地板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音,不知是在地下还是墙壁里面,竟然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阿荏怔在原地,陈以航挑眉笑笑,仿佛在说,我没骗你吧。她回头看见木牌用绳子系着挂在门柄上,卡哇伊的字体写着“星期日咖啡屋”,陈以航已经走到正中央的木质圆形吧台里面,跟店主说了些什么,就朝她笑着招招手,示意阿荏过去。

    “这是要做什么?”

    阿荏一脸讶异地任凭男生给自己系上围裙,他又扔过来一顶蛋糕帽。

    陈以航帮她戴正了帽子,又点了点她的鼻翼,“手工熬咖啡,还有做甜点!”

    店主已经将他们需要的咖啡豆、咖啡机还有做蛋糕的各类原料悉数放在他们面前,好脾气地笑笑:“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说完暧昧地扫了他们俩一眼,就离得远了些。

    这家店虽然刚开业没多久,但在学生和上班族圈子里是极有名气的,大家说起它都会冠上“小资的典范”这样的词语,最温馨和特别的要属店里西侧的一面墙,那上面贴满了前来的情侣合影,以及他们最后许下的愿望。阿荏手里还沾着深褐色的咖啡粉末,吧台上咖啡机“噗嗤噗嗤”直响,她就在墙面前一张一张看了过来,一脸憧憬。

    “以航哥哥。”

    “嗯?”

    女生看了一眼他低着头的侧脸,“我们要做什么蛋糕?”

    “巧克力布朗尼口味的。”男生停了手中动作,补了一句:“奶奶喜欢吃甜食。”

    “奶奶?”

    锅中的水已经沸腾,被男生早先放入耐热玻璃碗中加热的黑巧克力也已经融化成了巧克力酱,他将黄油趁热加入搅拌,又伸出手,“鸡蛋给我。”

    “啊!”

    “怎么了?”男生回头,手还伸在半空。

    阿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我,我忘记打了。”

    她举双手认错,立刻就要去打鸡蛋,可手忙脚乱中反而蛋清弄了自己满脸满身都是,连十指间都是黏稠无比的丝状液体。没能及时添上一样佐料,就意味着所有工序都得重新再做一遍。阿荏以为以航会怪她,可一抬眸竟看见他眉眼里悉数都是笑意,“没事的,遍的味道肯定也不好,我们多做几遍,只要老板不嫌我们浪费。”

    店主也笑着摇了摇头,仿佛这是常态。

    男生重新揉搓着面粉,淡淡说道:“今天是奶奶生日,我想我们自己做的蛋糕带给她吃,她一定很开心。”

    她怔了几秒钟,没有接话。

    “阿荏,你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

    女生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我想开一间像这样的小店啊,凉城有情调的咖啡屋太多了,我不要再开了,我想开一间花店,满园子都是花,粉的黄的蓝的紫的,每天都在香香的世界里醒过来。还有还有,我再在屋子里摆几张桌子,也泡泡茶给客人喝,那屋子一定要又大又有味道,我还要自己来设计,挂几副珠帘隔开,哎对了以航哥哥,我觉得你家就挺适合的,你以后让我在那开间店好不好,好不好啊……”

    “真没追求。”

    “这怎么就没有追求了?那你呢,读书考研考博吗,或者再读个?然后回凉城开一间大大的公司,这样就算有追求有理想了?”

    女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男生和店主都笑声不止,“叮”一声,店主帮他们拿出烘烤的模具,巧克力布朗尼蛋糕已经成型,空气中满是核桃和巧克力的淡淡香气。

    “写下愿望吧。”店主递过来两章卡哇伊字条。

    男生的钢笔字极其好看,干净利落又大气,阿荏看过去,一字一字写着:祝奶奶身体健康。

    “奶奶最近身体不大好么?”

    男生点点头,“总是咳嗽。”可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奶奶夜间的手帕上还沾有刺目的血迹。

    二人合了影留念,也将心愿随照片一起也贴在了那面祝福墙上,这才提着蛋糕离开了。

    快要临近中考了,这样相处的时光多一分都是奢侈。

    很快的,他和她就不在一个学校了。

    陈以航刚刚拧开门锁,“奶奶,我们回来了!”

    奶奶却没有反应,只听见厨房间里笑声阵阵,奶奶似乎和客人聊得很是开心,男孩子皱眉走进了屋,将蛋糕放在桌上,一回身才发现杨颂荏愣在门口没进来。她死死盯着门边换下的那双黑皮鞋,跟自己脚上一模一样的黑皮鞋,心里咯噔一跳。

    陈以航显然也注意到了。

    自从上次杨昱美传开了陈以航的身世,四人的圈子一瞬间就变成了三个人。

    午间吃饭的四人桌子总是会缺了一个角,他们也不再跟杨昱美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不再一起做功课。偶尔男生送的小礼物,也不再有姐姐的那份。就连教室里都恰好换了座位,本来姐妹俩紧挨着的两排霎时一排换到了靠门边,一排靠窗,中间隔了整间教室。这样一来,原先连上厕所都要黏在一起的姐妹二人,现在真是冷清的要命。

    阿荏还在失神,杨昱美已经捧着一盘青椒牛柳从厨房间里走了出来。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2

    奶奶又一次认错人了。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蛋糕尚未拆封,可除了奶奶特别开心,其余三人似乎都各有心事。杨颂荏默不作声地将菜往嘴里送,她的身边坐着陈以航,以航的对面是姐姐。杨昱美低着头,显得很安静,不时抬眸望一眼阿荏和以航亲密的身影,眼中有难掩的落寞。

    “来,荏荏多吃一些啊!”

    杨颂荏倏然抬眸,可眼瞧着奶奶笑眯眯将菜夹进了姐姐的碗里。

    陈以航轻轻地说了一句,“奶奶,她不是阿荏。”

    杨昱美忽然手一抖,筷子落到了地上,她赶忙蹲下去捡。奶奶这才朝男孩子身边的阿荏望了过去,“哦哟,这个小姑娘怎么和我们荏荏长得这么像,好像上次也来看过我,你叫什么名字啦?”

    杨颂荏看了一眼男生,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我……我叫……”

    奶奶不耐烦地打断她,“虽然是长得差不多,可奶奶看着,还是觉得我们荏荏漂亮,就像囡囡小时候一样。说起囡囡,小航你还记不记得,囡囡笑起来的时候,那两颗老虎牙,哦哟奶奶我好久没见到过了……”

    这一顿饭似乎吃得并不开心。

    二楼阳台,奶奶一直拉着姐姐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就像次阿荏来到家里的那次。

    陈以航端上蛋糕,奶奶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哦哟,我家小航最有孝心了,来荏荏你也尝尝!”

    杨颂荏站在一边看着她们言笑晏晏的模样,心底忽然泛起无限悔意和自责。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可她无法怨责杨昱美。是她自己不好,最近总和学长黏在一起,都忘了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格外需要人陪伴才是,姐姐在这个关头出现,对奶奶而言,确实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阿荏默默吞下一口蛋糕。

    可她尝不出一丁点的甜蜜,满口都是黑巧克力无边的苦涩。

    梦里仿佛可以听见许多声音。

    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低低的抽泣声、哽咽的说话声、还有很多纷繁缭乱的身影,一张张不断变幻的脸,从清晰到模糊——为了救自己而弄得满头是血的高子乔、温和安宁的陈以航、像蝴蝶一样的杨昱美、还有忽然就不再喜欢自己的奶奶——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脆脆的、吵吵的,像毒蛇的红信子,搅得睡觉都不得安生。

    杨颂荏坐起身来。

    她抱着抱枕敲了敲姐姐的房门。

    “谁啊?”有点困倦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姐,我做噩梦了。”

    “哗啦”一声,杨昱美拉开房门,揉着眼睛看她。

    小小的、瘦瘦的身影,头发有些微乱,整个人还在发抖。

    杨昱美让开了一条道,“唔,那进来一起睡吧。”

    杨颂荏立刻甩开绒布鞋子爬上了她的床,缩进被子里侧,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外,瞅着杨昱美将鞋子整齐放好,也躺了上来,可她还抖得厉害,杨昱美又“唔”了一声,张开双臂,像小时候任何一次她做了噩梦那样,“过来吧。”

    杨颂荏于是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姐,谢谢你。”

    杨昱美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她说的“谢谢”指的是晚上的那件事吧。

    就在几个小时前,宋阿姨煮了夜宵酒酿圆子,趁着还有些烫,阿荏就先回着学长的短信,她的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风萍看入眼,忽地不温不火来了一句,“荏荏最近是不是和哪个男孩子走得太近了?”

    姐妹二人霎时都被这话给吓了一跳。

    “没、没啊。”妹妹否认。

    “是么?可别骗妈妈。”

    杨颂荏摇了摇头,收起手机,“妈妈,我真没有。”

    杨秉文还在看着财经杂志,也不插话,风萍放下碗,直直望着她:“要真是好好的话,怎么小区里其他阿姨见着我,会说最近常常看到你和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走得特别近?爸爸妈妈在这里可说了,大学之前不许你谈恋爱,心思都得放在学习上,以后这手机也别老发短信,都要中考的孩子了,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风萍说着就将调羹往碗里重重一搁,该是生气了。

    杨颂荏看了一眼爸爸,他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她咬着唇:“妈,我知道了,您放心。”

    风萍平日里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口气跟姐妹俩说话,连姐姐也有些不适,她刚想走,就被风萍皱眉叫住:“美美我有话问你,你说你妹妹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杨颂荏立刻紧张地看着她。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末了杨昱美扶着桌沿,仰起脸朝风萍灿烂笑着,“妈,荏荏从小到大从来不会骗您和爸爸的。而且我天天和她在一起,也没见到其他男孩子呢,那个小区的阿姨是不是认错人了,就算有男孩子也是高子乔啊,爸妈不会连子乔哥哥也不让来往了吧,他可还得给我们补数学物理呢!”

    杨昱美一番话说得流畅不已,杨秉文终于瞧了她一眼。

    风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阿荏这才发现,自己捏着手机的左手掌心,早已濡湿了汗。

    ……

    杨昱美想起帮她圆谎时候自己的紧张,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她的嗓子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了一样。杨昱美侧目望了望窗外的星光,忽然想要说说话,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常常挤在一张床上扯着被子,天南地北地聊着笑着……杨昱美缓缓开口:“荏荏,其实白天的事情,我之前就解释过了的,可奶奶她记不住名字,她下一次见到我了,还是要叫我荏荏。”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3

    “你别以为我是骗你的啊,其实我才不稀罕要借着你的名义被别人喜欢呢!还有上次关于以航哥哥身世的那件事情,也是奶奶告诉我的,我没忍住就说了出去。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你,其实不是我生你气了或者嫉妒了或者怎样,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我觉得很抱歉、很难过、很自责,可有时候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那些埋在心底很久的解释,以及对过往诸多事情的自责,一旦有了合适的氛围,杨昱美便恨不得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

    就像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一样,坦诚罪恶后,灵魂便会得到一瞬的升华。

    杨昱美吸了吸鼻子,“荏荏,你们还会怪我吗?”

    杨颂荏没有反应。

    “荏荏?”

    杨昱美低头看了看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呼吸平稳,身子也不再是刚刚的冰冷。

    她的心底忽然有一种情绪在渐渐复苏。

    那种情绪名曰,被需要。

    为什么之前竟会讨厌自己的亲妹妹?

    杨昱美被困在校园单车棚里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

    外面是一片滂沱大雨,电闪雷鸣。杨昱美随身带着的伞居然被呼啸的风吹散了架,她看了一眼支离破碎的伞身,还蜿蜒趟着雨滴,干脆就将伞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想着来往的同学谁可以捎她一段,可大家见着她都不打算搭理,反而三三两两避之不及,任凭她在身后如何叫嚷也浑然不顾!

    向来高傲习惯了的公主,次尝到了所谓的人情冷暖。

    上课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杨昱美狠狠心就要拿起书包遮头,冲进雨雾里。

    一道独行身影却忽然从不远处慢慢走来,撑一把黑色格子伞,伞沿压得很低,盖住了深邃如琉璃的眸子,露出完美如刀裁的下颚,陈以航淡淡的身影像是蒙上了一层金光,仿佛背上生出了天使的翅膀。

    ——妹妹的天使。

    杨昱美的心脏霎时不争气地猛烈跳动了起来。

    “没带伞?”

    “……不是,是伞坏了。”

    “喔,那我这把伞给你吧。”

    淡淡的口气,男生已经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

    与预想中的“我送你去教室吧”或者“那我们一起走吧”都不同,她眼睁睁瞧着陈以航将黑色格子伞移到自己手上,然后就大步冲进了雨帘,奔跑的步伐还溅起了一路零星的水珠。

    杨昱美站在教工休息室洗手间的镜子前,换上了家里佣人刚刚送来的干净衣服,镜子里的她,还未被擦干的头发柔软地垂落在耳鬓两侧,衬得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她的目光移到身侧那把长柄伞时,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他不愿意和她一起走。

    他不肯原谅她。

    她承认打一开始,她只是不甘心本来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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