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残如钩,挂在高天之上。

    一轮残月淹没在满天的星海中,就像是一位末路君王,虽心有不甘,竭力吐着最后的光芒,想重新掌控天地,可终究是有心无力……

    也许,等到这轮残月逝去,浴火重生以后,衍化出新月,会再次君临天地,统治黑夜。

    天地间的一切都是轮回,大到日月星辰,小到秋虫春花,周而复始,都逃不出道的掌控。

    是夜,月残,星繁,夜幕苍茫,影影绰绰,无法视物。

    风起,带着强劲的力道,打着旋儿,将地上的落叶和枯枝给卷起,扑打在人的脸上,寒意袭人,且疼得厉害!

    张翰的府邸坐落在东城,地处一处湖畔,占地能有十余亩,且环境清幽,终日里与绿水相伴,四方高邻也是非富即贵,可谓是扬州城中不可多得的一处宝地。

    他是武人,今日之一切都是靠浴血沙场得来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一生杀戮太重,导致了子孙的不堪。

    因此,他精挑细选了此地作为府邸,想借助水的祥和来中和自身的杀气,好延续子孙的福泽。

    也不知张兵曹到底许了人多少好处,反正集结在刺史府门前的衙役和武侯黑压压一大片,总能有五六十人之多,两三人就点起一支火把,将府门前照得很亮,估摸着谁扔一枚铜钱,都能很轻松地寻回。

    一辆牛车拉着死去的张三郎,崔刺史和张兵曹二人骑着马,陪着赵不凡顺着府门前的大街朝城东行去。

    五六十衙役和武侯举着火把,前呼后拥,簇拥着一辆牛车和数匹马,其声势之浩大,在这扬州城中、尤其是夜间,久已不曾见过。

    一路之上,好多人从两旁的门缝中张望着,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不知道扬州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夜风阵阵,寒意袭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东城,遇到路口朝右一转,不多时来到了湖边的坊门前。

    因已入夜多时,按照大唐律、扬州坊市也进入了宵禁中,坊门紧紧关闭,断绝了行人的进出。

    此时,若有那贪欢的富家子弟因流连烟花之地从而错过了时辰,那么也只能继续留宿在烟花之地,冒着被老父责罚的风险,做那夜不归宿的野鸟。

    入夜时分,待执行宵禁以后,若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大街上溜达,被巡夜的武侯给逮到,轻则几十大棒,重则监禁数月之久。

    因此,人们宁愿被老父责罚,受妻子唠叨,打死也不敢触犯宵禁。

    此时,坊门前有三五个武侯提溜着灯笼在巡夜,在可怕的宵禁面前,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敢触犯。因此,武侯的巡夜也就变成一种形式,差不多敷衍一下,便找个背风的墙根蹲下,抱着膀子昏昏欲睡。

    突然之间,崔刺史一行人就出现在坊门前,衙役们各执水火棍,而武侯则配刀,其间簇拥着数匹高头大马,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浩大,那声势就像是传说中的山大王带着手下攻城拔寨,差点将那三五个武侯给吓尿了!

    他们努力睁大惺忪的两眼,想看看是何方妖孽如此大胆?而今可不是前隋末年的乱世,什么山贼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扬州城中行那打家劫舍之事?

    就在此时,从对面的大队人马中一人越众而出,借助火把的映照可见其人三十有余、四十不到,五短身材,却脸大如盆,小眼巨鼻,阔口黄牙,颌下留着三绺长须,黑中泛黄……

    此人之相貌生得极为特殊,处处都透着不协调,属于那种站在茫茫人海中,让人远远地看一眼,能恶心到三天三夜不想吃饭,哪怕是沧海变成了桑田也难以忘记的主。

    此人腰间挎着一把二尺余长、带鞘的刀,迈着小短腿,一步跨越能有一尺地,脚步却极重,踏出隆隆声,就如同闷雷碾压在人们的心头,让人很不舒服。

    不长的距离,却硬是让他走出了千山万水的感觉,差不多用了两盏茶的时间,方才走到了坊门前。

    这时间可不是如那赵不凡鲸吞牛饮,而是像崔刺史这般文人相见,一边品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着离愁别绪。

    他来到坊门前,甫一站定,先是张开阔口猛地喘了几大口粗气,然后,一手执刀柄,一手戟指几名可怜巴巴的巡夜武侯,小眼怒睁,喝道:“使君在此,尔等还不快将坊门打开,磨磨蹭蹭,成何体统?!”

    此人执刀戟指,怒目圆睁,说起话来也是气沉丹田、中气十足,若忽略其个头大小和五官的搭配,倒也是算得上器宇轩昂,端得是好一副官相。

    他一番义正言辞的申饬,不出意料地将那几个巡夜的武侯给镇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脸上写得满满的懵逼。

    人与人交往,尤其是素不相识之人的第一次接触,往往取决于甫一见面时的气势。

    敌弱我自强,敌强我更强。

    在这种情况下,温良恭俭让是不合适的,而相反的是,来自大草原的生存法则却更加贴切和有力。

    此人与武侯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很明显是以武侯完败而结束。

    可完败并不等于臣服,几个巡夜的武侯也是在扬州城中打滚多年的好手,虽不登庙堂,却也和市井豪侠多有结识。

    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愣神之后,并没有就此消沉,破罐子破摔,反而心生一股反抗之意。

    武侯们心中腹诽:“这人谁啊?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可谁知道是从那个石头缝里蹦出来?跑咱们跟前耍威风,你还嫩着点儿。

    还刺史在此?

    你丫忽悠谁呢?也不想想如今是什么时辰,咱们刺史不到烟花之地看从江南新来的小娇娘献舞,亦或是搂着自家不知是第几十房侍妾风流快活,却跑到咱们这儿喝西北风,说出来谁相信?”

    武侯不过是从混迹坊市的“英雄好汉”中选拔而出,骨子里难以避免地保持了昔日好勇斗狠的习性。

    这就正如同一头恶狼,你就是将他给扔进小狗堆里,交给雌犬抚养,可待到它成年以后,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法则,只需一点点机缘巧合的点拨,依然难脱狼的恶习。

    虽然被人当作龟孙子一样训斥,可转眼间看在铜钱的份上,又立马变得心平气和,敞开心扉,重新看待和评价这个世界,不再义愤填膺、忿忿不平。

    他们只是临时见有利可图,看那些老武侯“衣食无忧”的生活,不由得心中无底,从而舍弃游手好闲的生涯,加入了荣耀和尊严并列的武侯队伍。

    可今天,却被人狠狠地给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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