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

    元初一登时就火了,“他从哪坠山的你不清楚?”

    顺子缩了缩脖子,指着一个山头说:“我们当时在那个山头上,不过旁边的景致都差不多,我当时又急着绕下来,所以……所以也只有一个大致的方位……”

    从这里到山头足有十几丈的距离,他一个“大致”,山下的搜索范围就要扩大数倍,难怪他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不过现在元初一也顾不得生他的气,仔细朝那山头看去,幸好那山坡不是特别陡,坡上树木生长得也很茂盛,总算心下稍安。这样的地势加上这么多树,就算滑下山,有树木的阻挡也不致一摔到底,生还的希望就很大了。不过因为下雨,不辨南北的,有可能韩裴滑到山底后走错了路,又或者负伤了无法移动躲在哪里避雨,这才没与顺子碰上。

    “我临走前让山下的村民帮忙接着找了,”顺子说这话伸长了脖子四处查看,半晌面露窘色,“可能雨太大了,他们不肯继续找了。”

    “这么大的雨让他们进山找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自然是很难的。”现在不是追究感叹的时候,元初一当即将带来的人分成四组,每三人一组,约定了集合时间后,便燃起火把,朝不同的方向分别寻找。

    元初一并没与竹香一起,而是让竹香和顺子各带一组,这是为了确保搜索的仔细程度,竹香是她信得过的人,顺子么,因为心中nei疚,所以找人的时候不会含糊。

    元初一带着两个家丁沿着坡底向南,边走边喊,因为雨势较之前小了不少,没了雨声的干扰,尖尖地也能听见远处其他几组的呼喊声,那就是说,如果韩裴在这附近,一定也能听到喊声。

    不过,被大雨冲了三天,山上的路几乎已经消失了,一脚下去尽是湿滑的泥水,稍不留神就坐到泥坑里,没多少功夫元初一他们三个都变得跟泥猴一样,可搜人行动却不见丝毫进展。

    “韩大嫂子,天马上就黑了,咱们回去添点火油吧,要不这黑灯瞎火的,别也摔到山下去。”

    说话的是一个叫小栓的小厮,元初一看着已经开始闪烁的火把,点了点头。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虽然雨停了,但这边的路越发难走,他们又是在山上,坡下还有坡的地方,若是没有照明,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更下面去。

    得了元初一的授意,小拴与另一个叫胖子的伙计便往回走,火光转动的一瞬间,元初一似乎看到了什么,连忙叫住拿着火把的胖子。

    胖子已经没什么体力了,喘着气回到元初一身边,为图方便少走了两步,就挤在元初一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前一探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元初一惊叫一声,失了踪影。

    元初一只觉得被胖子挤了一下,跟着脚下一空,听着自己的尖叫,瞬间便摔了个昏天黑地。

    幸亏她摔下的地方都是泥水,没碰得头破血流,不过他手心和胳膊都被石子划破了,下滑时承受了绝大多数压力的后背更是火辣辣地疼,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急着脱了蓑衣了。

    听到上头的呼声,元初一挣扎着撑起身子,抹了把脸朝上看了看,见到火把就在不远处闪动。又过了一会,小拴和胖子都从上头滑了下来,借着火光这才看清原来他们刚刚所站之处的旁边就是这个大坑,因为光线太暗,他们竟然都没发现。

    “韩大嫂子,你没事吧?”胖子忙不迭地扶元初一起来。

    元初一揉了揉后背,疼得厉害,不过她皱着眉摆摆手,“没事,能上去么?”

    小拴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是这个,系在树枝上。”

    元初一接过一看,顿时极为惊喜,连后背疼痛都忘记了。

    那是两根布条,一青一白,好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青色的布条正是韩裴常穿的那种料子。

    “就在附近了!”元初一也不提什么回去补火油的事了,带着他们两根继续大喊韩裴的名字。

    他们循着那条路又走了一刻钟的距离,却再没发现任何类似于记号之类的东西,就在他们的火把即将熄灭之时,拴子忽然“嘘”了一声,三人停下喊声,静静地听了一会,果然听到有呼唤声传来,传来的方向居然就在他们身后。

    元初一连忙又领着他们两个顺着原路回去,没走多远就见竹香出现在视线之nei。相比于元初一的狼狈,竹香身上干净得多,她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把迎上元初一,“找到姑爷了,在下面。”

    竹香是听到元初一他们的喊声追过来的,不过那时元初一一直在前进,边走边追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得知韩裴除了擦伤并无大碍,元初一终于放了心,跟着竹香回到自己刚刚滑下去的地方,绕过那个大坑顺着缓坡往山下走,走了不远便见树上同样帮着布条,元初一不由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笨!就不知道换个方向!

    不过这里已经超出了顺子给出的范围,也不知道是韩裴走错了路还是顺子指错了方向,怎么会差了这么远?

    跟在竹香身后走了约么两刻钟的时间,元初一终于见到了前方的几个人影,不顾竹香劝阻,心急地加快脚步,来到那几人的跟前。

    元初一一眼就看到了韩裴清瘦的身躯,想也不想地,她冲过去抱住他,嗅着他身上的松枝味,心中一松,眼中已泛出水雾。

    寻人的急迫让她暂时忘却了忧虑和担心,直到此时,见到他安然无恙,后怕与紧张才逐一涌上心头,她抱着他,手臂紧了又紧,用着也不知是哭腔还是笑意地声音喃喃唤着:“裴,韩裴……”

    看着怀中满身泥水的小泥猴,韩裴清凉的眼中滑过一丝暖意,他抬起手,轻轻地回拥住她,“乖,我没事。”

    他的声音清雅而温柔,一如分别之前,元初一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正要说话,眼角晃过一人——一个绝无可能在此出现的人。

    “云……大小姐?”元初一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是这样的光线也不难看出云慕佩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她倚在树上,朝元初一浅浅地笑了一下。元初一可笑不出来,她见云慕佩依旧穿着男装,衣服多有破处,身上也尽是泥渍,可又与自己的新鲜泥水不同,好像已经干涸了很久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决然的一跳

    她怎么会在这呢?看样子还不像是才到的,一时间,元初一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云姑娘……”韩裴似乎轻叹了一声,才又继续说:“是为了救我才进山来的。”

    云慕佩泛起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都是我自不量力,弄伤了自己连累韩兄,不然韩兄可能早已脱困了, 也不致在山洞中困了两日。”

    韩裴轻轻地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的气氛让元初一很不舒服,尤其听到被困山洞两日,心尖更是一阵阵的抽搐,孤男寡女夜黑雨大 ,山间寒气又重,到了晚上一点火光都没有,整整两天,会没事发生?

    而且……她受伤了?元初一的目光在云慕佩面上巡视良久,见她脸上倒是有几处擦伤,但与韩裴一样,都 已经结痂了,不似很严重的样子,而她始终都是微微笑着的模样,也看不出哪里受了特别重的伤,不过她的脸色确实很差,这是骗不了人的。

    “云大小姐不是回丰城了么?”元初一心里泛着微酸,受伤的后背不知不觉间又开始疼了,“怎么会知道他失踪的事?”

    云慕佩瞥了韩裴一眼,而后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与夫人在桐城分别后又耽搁了一天才回来,途中至山下村落补充马料,无意间得知有人正组织村民上山寻人,云家有别庄离此不远,便问得细了些,以便可以叫别庄的人过来帮忙,没想到……”她顿了下,笑了笑,“没想到失踪的人竟是韩兄,我便……一起来帮忙。”

    “一起?”元初一四周扫了一眼,“你和谁?”

    云慕佩神情不变,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本和几个下人一起进的山,不过走散了,相信他们也仍在找我。 ”

    无意间,没想到,走散了……怎么就这么巧呢?那么多人找不到,偏偏就让她一个弱女子找到了!

    “你对朋友可真有情意。”元初一忍不住嘲弄了一句,“运气也不错。”

    “初一。”韩裴低低地喝住了她。

    元初一心里更不痛快,甩开韩裴的手转身与那几个伙计道:“人找到了我们就回吧,别耽误时间。”

    那几个伙计应了一声,其中一个问道“云大小姐的脚受伤了,怎么办?”

    元初一立时回头盯着云慕佩,看她的脚。此时乌云已散,空中月亮分外皎洁,元初一这才看清隐在云慕佩 衣摆下的脚有一只竟是光着的,脚踝上缠着青色的布条,脚掌肿得很厉害。 最要紧的,是她的脚上不见一点泥污,十分干净。也就是说,他们从山洞出来到现在,云慕佩没有走路。

    此时韩裴已走到云慕佩身前,淡淡地道:“我背你吧。”

    云慕佩没有反对,元初一却一把拉住转过身去的韩裴,头也不回地大声道:“竹香,背云大小姐下山!”

    竹香马上过来躬身到云慕佩身前,云慕佩微有迟疑,“韩夫人,我重量不轻,她……”

    元初一若无其事地道:“她学过功夫,百十来斤不在话下。”她说着话,一边捏紧了手,将韩裴的手拽得紧紧的。

    云慕佩闻言便也不再反对,小心地趴到竹香背上,跟着众人一起下山。

    元初一与韩裴跟在竹香后面,看着韩裴的目光一直盯在竹香脚下,时时在担心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极堵。

    他这也算是劫后余生了,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只知道担心别的女人,也不知问问她有没有受伤,思及至此 ,元初一只觉得后背火烧火燎的,就快麻痹了。她咬了咬唇,忍下疼痛,冷声道:“放心吧,竹香功夫不 错,摔不到你的云大小姐!”

    她说罢仍开韩裴的手就要走到前头去,不料韩裴反手一握,重新将她的手握住,极低地轻叹了一声。

    “你可知道,她是如何找到我的?”韩裴拉着元初一的手有意落后几步,轻声问。

    元初一不说话,气鼓鼓的。

    “她找到了我摔下来的地方,然后……”韩裴紧了紧手,握得元初一吸了口凉气而毫无自觉,低低地道: “然后跳了下来。”

    元初一正因手上伤口被捏而抽气连连,闻言顿时一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你说她……从上边……”元初一有些无措地指着后方黑森森的山顶,“跳下来?”

    韩裴看了元初一一眼,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这……这怎么可能!”元初一条件反射地反驳道:“从那么高跳下来她只扭了脚?”

    “我也毫发无伤。”韩裴低头垂目,“这场雨从山上冲了不少泥土下来,让坡势变得很缓,坡上又有树拦 着,我刚滑下来的时候是被拦在山腰,撞了一下……并无大碍。”

    韩裴的声音中带了些不同寻常的波动,虽不明显,却也与往常他清冷平和的声音大为不同,元初一的心顿 时如沸水浇过,烫得她想跳起来,却又被热气堵在胸口,一阵阵的发闷。

    云慕佩……竟有那样的勇气?她跳下来之前,断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的,但她仍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来,只为循着韩裴的踪迹,找到他。

    “她、他怎么会找到你摔下来的地方?”元初一再开口,语气已虚得可怜,“顺子、顺子都说不准确切的 地方……”

    韩裴微蹙着眉想了想,“大概是顺子一直在坡底寻我的缘故,向山上看,位置不确定。”他又抬头超前看 了一眼,低声说:“她说她依着顺子指的方向在坡底找了半天,并未发现我的踪迹,但料定我不会走得太 远,所以才想到源头去看看,那是雨还不算太大,山上留有马受惊时车子留下的印记,不算难找。”

    “那也不会差了那么远……根本和顺子说的是两个地方……”元初一低着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

    毅然地进山,果断地判断,如果元初一自认也可以做到这两点,那么循着原路跳下来,应该是会考虑一下的。为何云慕佩会做得决然呢?她对韩裴,究竟投入了多少感情?

    “我原也以为顺子会很快来找我。”韩裴没留心元初一的走神,“不过我在坡底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到他 ,便留了记号,先找地方避雨。我想,提示太慌了,没记准方向。”

    元初一已经听不进韩裴在说什么了,胡乱地点了点头,又忽觉手上一紧,听到韩裴小声说:“你能来,我很高兴。”

    元初一没有抬头,干涩地咧了个笑容,突然觉得自己赶过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居然还笨得滚到坑里,看起来比他们两个还要狼狈。

    到了通往山下的岔口处,分了两个伙计去会合顺子他们,其他的人继续前进,仅有的火把终于挨不住夜风的侵袭,消散了最后一丝闪烁,下上的路上只有明月相照,又因道路泥泞十分难行,渐渐地没人再开口, 队伍一下子安静下来。

    元初一始终低着头默默赶路,没再说过一句话。途中竹香有些撑不住了开始发喘,韩裴过去替换了竹香背 起云慕佩,元初一也没再反对。

    下山的路十分漫长,进山的时候元初一就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又进了一个多时辰,所以回程自然不短,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山脚,其间韩裴与竹香轮流背着云慕佩,没让她的伤处沾上丁点泥水。 山脚下有一个不大的村子,就是顺子求他们帮忙找人的那个,他们没有尽上全力,此时见韩裴等人下山, 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对他们十分热情。

    元初一很想休息了,正打算跟村里的一位大婶去她家借宿,韩裴追上来,伏了她一下,“怎么了?”

    元初一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有点晕,但又好像没什么大碍,就摆摆手,没有说话。

    “云姑娘明天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赶回丰城,她想马上起身到她家的别庄去,以便明早城门一开就能入城。”虽然元初一表示没事,韩裴依旧扶着她,“她邀我们也过去,好好休息一下,你觉得呢?”

    元初一怔了怔,脑子像慢了半拍似地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出一个极轻的笑容,“我不去了,我现在好想睡觉,你去吧,明早回来接我。”

    韩裴想了想,“我送她过去,然后再回来,你先歇着吧。”元初一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韩裴目送着元初一与那大婶一道离去,这才转身回到云慕佩的身边。

    “嫂子呢?”

    见韩裴独自回来,倚在车厢里的云慕佩有些讶异。

    “ 她有些累了,我送你过去。”韩裴说着上了云慕佩的马车,又叫顺子来充当车夫。

    云慕佩带来的人都没有回来,大概还在山里找他们,云慕佩留了些银子给当地的村民,让他们明天一早就进山,把人都找回来。

    有偿劳动与无偿劳动调动起的积极性自然不同,几个为首的村民拍着胸脯答应,云慕佩这才放了心,离开了村子。

    云慕佩的马车十分宽敞,布置得也很舒适,出发没多长时间,云慕佩便睡着了,韩裴坐在靠近车窗处,看着车nei不断闪烁的笼灯,在发呆。

    “在想什么?”过了约么半个多时辰,闭着眼睛的云慕佩突然开口。

    韩裴愣了愣,目光转向她,没有说话。

    “实在担心嫂夫人吗?”云慕佩又问。

    “她……好像有些不对。”想到临别前元初一完全没有睛神的样子,韩裴皱了皱眉。

    “嫂夫人……该不是误会我们……”云慕佩笑了笑,“在山上的时候,我见她有些生气似的。”

    韩裴的唇角翘了翘,低下头去,“她有时有些任性,你别在意。”

    听着韩裴的话,云慕佩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良久过后,她轻声问:“是不是因为我太过理智,不够任性, 所以你不选我?”

    说话时云慕佩仍是闭着眼,双手的指节却捏得有些泛白,她紧张地等待着答案,半天,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终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发现韩裴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韩裴凑在笼灯前,仔细地看着双手,他的手心上有些干涸的痕迹,因为洗过手的缘故显得不是那么真切, 不过袖子上也有同样的痕迹,位于小臂nei侧,颜色不深,看起来有些斑驳。

    “除了脚上,你还受了别的伤吗?”嗅着淡淡的血腥味,韩裴皱紧了眉头。

    第七十章 伤势很严重

    云慕佩不明就里地摇摇头,韩裴摸过自己的小臂再次确认自己没伤到手臂,仔细想想,突地面色一变,一把掀开车帘喝道:“停车!”

    顺子让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拉紧缰绳,往前冲了十几丈,终于将车停稳。

    “韩大哥,怎么……”

    顺子才开口,韩裴已经跳下了马车,沉声道“卸一匹马给我,我要回去。”

    云慕佩的马车是三匹拉力,卸下一匹剩两匹,足够拉这么大的车了。

    顺子正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云慕佩探出头来,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韩裴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借我一匹马,我得赶回去,抱歉不能送你了?”

    云慕佩闻言睁大了眼睛,“你疯了!”她一瞬不转地盯着韩裴,“这么黑的天你要骑马回去?”

    “我有急事。”韩裴说话间已动手开始卸车。

    “这也没有马鞍,你怎么骑?”云慕佩见韩裴去意坚定,想了想说:“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之后我再回来就是了。”

    “不行。”韩裴当即拒绝,“你的脚伤不能再耽搁,我以前学过骑马,不会有事。”

    “你……究竟有什么事?”

    韩裴微顿一会,看着自己袖上的斑驳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

    韩裴终是走了,火急火燎的样子,云慕佩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与顺子道:“回去,跟上他!”

    云慕佩一方面是担心韩裴会出意外,另一方面,她好奇究竟有什么事,会让韩裴这个从容惯了的人瞬间变了颜色。

    他们跟着韩裴按原路返回,不过马车终是吃力一些,远远地落在后头,等他们回到那个小村子,韩裴已经配齐马鞍再次出发,赶往回桐城的路上了。

    韩裴回来是为找元初一的,在山上的时候他抱过她,所以他袖子上的血迹,极有可能是她的。

    她受了伤?看样子还不轻,她为什么不说?想到临别前她晃晃悠悠的模样,一丝薄怒自韩裴心中升起。

    真是奇怪,不同于得知云慕佩为自己受伤时产生的震动与感激,元初一可能受伤这件事带给他的竟是生气!那口气横在胸口,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就横在那,堵得他难受极了。

    更让他恼火的,是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村子时,元初一竟然已经离开了。

    她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在说她要休息,怎么?他前脚刚走,她就也走了?

    留在村里的伙计说她只带了竹香赶车,其他人都没带,说是要赶在开城门的时候就进城,以便早点通知沈氏,省得她担心。

    这会又善解人意了!

    韩裴不断地抽动着手中马鞭,脸上寒色愈加重了,亏得大雨初晴,今晚月色十分不错,他才得以屡屡避过沟坎,不到三个时辰,便已顺利地回到桐城之前。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虽然刚是清晨,但城门早就开了,韩裴也不下马,直接催马入城,好在早上行人很少,才没引起过多马蚤乱。

    驾着马回到何府门前,韩裴一勒马缰将马带住,翻身跳下马来。不过因他连夜赶路,又是骑马,身子都快被颠散了,落地时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何府出来打扫的下人见状连忙过来,一扶之下见他竟是韩裴,连忙招呼几人将他扶进府去,又急着去通知何老爷与沈氏等人。

    韩裴坐在门房稍歇了歇,缓了缓脚便回到自己的小院,正遇上得了消息的沈氏急急地往门外走,见了他还没说话,眼圈就先红了,抱上他又拍又打,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气韩裴太不小心。

    韩裴安抚了一下沈氏,又问道:“初一呢?回来了么?”

    沈氏擦着眼泪点点头,“也是回来没多久,不过给你捎了平安就回屋了,门拴着,怎么也叫不开。我从门缝瞧见她带着一身的泥就躺下了,想是太累了?”

    韩裴马上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推了推门,果然从里面拴上了,他连叫了几声屋nei也没有反应,心中蹿起一股极为不安的情绪,最后他干脆放弃叫醒元初一,后退了两步,蓄足力气用肩膀狠狠一撞,房门应声而开。

    沈氏与随后过来的包婆婆彻底呆在那,她们什么时候见过韩裴如此急躁?

    韩裴却不管她们的想法,纵身冲进房中来到床前,见到元初一侧着身子蜷在床上,双目紧闭,似是睡得极熟。

    “初一?”韩裴伸手推了推她的肩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初一!”韩裴的力气大了些,却不料一把便将元初一推得翻了过去,她居然还没有醒。

    韩裴急忙坐到床畔,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拨开她被泥水糊成一团的头发,便见到她双颊不同寻常的朝红,还有她的呼吸,烫得怕人。

    “娘!”韩裴对着跟进屋的沈氏急道:“快请大夫!”

    沈氏见元初一这副样子也吓坏了,连忙跑出屋去,韩裴又喊了梅香,“快去烧水。”

    梅香也慌了神,她万没料到元初一会变成这样,早上元初一回来的时候她还没醒,后来还是竹香回了屋里吵醒了她,她这才知道元初一回到了。后来陪着沈氏趴了两回门缝,见到的都是元初一脸朝着床里躺着,便一直以为她在睡觉,没想到……

    元初一身上的泥水已经干透了,韩裴将元初一的外衣脱去,都有硬壳了,当他脱到nei衫时,听元初一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眉间痛苦地皱了起来,便明白碰到了她身上的伤,连忙住了手,与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包婆婆道:“婆婆,抽屉里有剪子,帮我拿来。”

    包婆婆赶紧照办,韩裴接了剪子毫不避讳地剪开元初一的nei衫,往下脱的时候发现衣服粘在她的后背上,轻轻一拉,她便发出极为难过的痛苦低吟。

    韩裴现在已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了,他紧抿着唇,将元初一翻过来靠着自己,拨开衣服去查看她的后背,这一看,一股强烈的怒火冲上他的心头。

    元初一的后背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但看起像是擦伤,并无大碍,不过在左肩下方,有一条尺余长的伤痕延至腰际,虽不透骨,却也十分严重,皮肉向两旁翻起,露出的伤口处已经被泥水泡得发白。她的衣服正是被这伤口渗出的血迹糊在一起,混合着泥渍,要不是脱了衣服,根本看不出来。

    “婆婆,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有。”韩裴那张清隽从容的面孔绷得死紧,开了口才觉得语气不妥,又加了句:“麻烦你。”

    包婆婆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还是去了。

    其实他刚刚才让梅香去烧水,哪能这么快呢。

    包婆婆出去后,韩裴用剪子小心地将元初一伤口外的衣服剪下,只留贴合伤口的那一片,又动手褪了她的亵裤,查看有无其他伤痕。

    在村子的时候他已听顺子说元初一曾摔到山坑里去,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个大坑他也见过,坑口有许多尖锐的石块,大概就是那时……

    “姑爷,水烧好了……”

    梅香与竹香将一个浴桶搬进屋来,见到元初一衣裳尽褪地被韩裴揽在怀里俱是一愣,而后梅香连忙上前抓起床上的被子往元初一身上盖,又急恼地道:“你、你怎么能……”

    韩裴扫了梅香一眼,没有说话,待竹香将热水兑好,他小心地抱起元初一,将她放到水中。

    看韩裴卷起袖子,不但没有回避的打算,好像还要动手替元初一清洗似的,梅香急得又要说话,却被竹香拉了一下,梅香回头,竹香仍是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极轻,“你管他叫什么?”

    梅香一愣,便听韩裴又道:“水不够,再去烧。”

    梅香犹豫一下,终是被竹香半拉半拽地带走了,在外头关了门,留韩裴一人替元初一清理身体。

    元初一身上的泥渍实在太多,又是干涸的,清洗起来更麻烦,尤其她一头长发,被干泥巴糊着,整用了一桶水才冲洗干净。

    至于身上的泥污,前后更是换了三次水,总算还了她的本来面目。

    换了干净的床单,韩裴让她俯卧在床上,极为轻柔地揭去她伤口上已被泡软了的布料,这才为她盖上薄被,拉下幔帐,将请来的大夫让进屋来。

    大夫先是替元初一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得最重的那道伤口,诊定元初一是因伤口发炎导致高烧不退,每天除了吃药,最要紧的是护理好伤口,待伤口愈合了,人也就没事了。

    其实这一切元初一并不是丝毫无觉,她迷迷糊糊地也有一些感觉,可无奈实在太累,头上又昏昏沉沉地,始终没力气睁开眼睛。

    等她再有意识,觉得身上轻快不少,一阵阵的轻风拂在身上,十分舒适,难闻的泥巴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松枝味道,没来由地,她一直沮丧的心情变得踏实了一些,不自觉地朝那味道的源头靠近,直至……挨到一个温暖的身体。

    第七十一章 怜惜因何起

    “醒了?”

    一个清澈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那么近,近到几乎让她以为他们是在相互依偎。

    “初一?”

    一道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她终于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强撑着睁开眼睛,四周很暗,一点温暖的烛光透过幔帐的缝隙透了进来,让幔帐nei的空间显得静谧宁和,元初一适应了一下光线,终于看清了,她身前真真地有一个人,她正极为安心地,靠在那人怀中。

    “现在感觉如何?”

    元初一有些摸不清方向地循着声音抬头,勉强看清了韩裴那张布着担心的清隽脸庞,她看了一会,着魔似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摸了摸,“你好像瘦了。”

    话一出口,她便被自己干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韩裴笑了笑,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她,低声说:“你才是瘦了,昏迷了两天,什么东西也没吃。”

    “昏迷?”元初一讶异地转了转脖子,发现脖子又酸又僵,就快动不了了,后背也是一阵阵地发疼,不钻心,但是很持久。

    “我到底是……”她刚开了个头又觉得不对,她明明在床上,床帐垂着,她却感觉身边一直有轻风拂过,于是她从韩裴怀中退出一些,扭了扭头,发现韩裴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悬着,手中拿着一把大大的蒲扇,保持着同一个频率,轻轻地为她驱赶着闷热。

    “这是干嘛?”元初一伸手拉下他悬空的胳膊,“嫌热就开窗子,这么扇多累。”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漾着微甜,翻身就要下地开窗。

    韩裴马上按住她,“别乱动。”

    韩裴的手扶在她的腰侧,微微地用着力,元初一不是不能挣脱,可她……就是动不了。

    韩裴的手有如一块热铁,炙得她浑身滚烫,那毫无阻碍地贴合更是让她不能自己地周身轻颤。

    难道……元初一极力地控制自己地视线稳定一些,划过韩裴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胸膛,然后……她看见一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仍显得白皙细腻的温润肌肤,两团柔软构成世间最美妙的惑人曲线,柔软顶端,两朵水嫩红樱极为诱人地挺立绽放,颤颤巍巍地,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在期盼着,待人采撷。

    “啊!”元初一尖叫一声锁紧身子,两手紧紧地护在胸前挡住一片春光。不过却因此牵动了背上伤口,尖叫过后,又是一阵难过的呻吟。

    “你!”韩裴扔了扇子分开她紧蜷的双手,让她的后背得以放松,可他这样的姿势,却是强迫着元初一再次展露出她娇美的身躯。

    “你、你……我……放、放开……”元初一的手腕被韩裴禁锢着收不回来,见他的胸膛几乎已靠上自己的身子,身上抖得厉害,脸上更是烧成一片,就快没有知觉了。

    看着元初一想要遮掩却无法得逞的羞怯模样;看着她挣脱不开便逃避似地撇过脸去,露出的洁白颈侧与可爱的耳廓;看着她轻咬下唇眼中水光氤氲,似泣非泣般地诱人模样,韩裴极缓极缓地吐出口气,万分困难地压下心头踊跃的躁动。不过他的目光却在扫过那两点嫣红时稍欠把持地闪了闪,眼底浮起一层难明的深邃,喉节轻动,身子绷得更疼了。

    短短两天,他像是受尽了一辈子的折磨,尽管元初一一动不动地睡着,却是对他最为残酷的试炼,这两天他爱上了洗冷水澡,个中原因,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你……背上有伤……不要乱动……”他本可以好好说,可他终是难以自抑地伏在她的颈侧,嗅着她发中传来的清香,声音暗哑,几近呢喃地嘱咐着。

    元初一最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没,她已羞得不辨南北了,尤其感觉到颈间的温热,脑中更是一阵阵地轰鸣,手脚都软了。

    “我……”韩裴的呼吸突然变得极为浑浊,跟着元初一只觉腕上一松,他已跳下床去,仿似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逃出门去。扔下一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元初一缓了半天才平复下自己心中的鼓动,红着脸,微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只有一个问题,她怎么……没穿衣服呢……正当纠结之时,她见到梅香试探地从门口探进半边身子,与她对了个眼后飞奔进屋,伏到床前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元初一看她眼中转着的泪花心中跟着一酸,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惊觉自己现在不着寸缕,连忙又掩住胸前,小声道:“给我拿条被子来。”

    梅香没起来,抹了抹眼睛说:“大夫说小姐后背的伤最好要通风,姑爷就不让给你盖被,怕捂着伤口。”

    想到这两天都是这副样子对着他,元初一的脸烧得像只煮熟的虾子,幸好是夏天,要是冬天,她伤好了,也该冻死了。

    “你……”虽然不想责备梅香,但眼下这情形实在太诡异,元初一极为羞恼地道:“我受了伤,理应由你来照顾我,你怎么让他……”虽说他们现在是以夫妻名义在一起,但是突然进展成这样,也太快了点。

    梅香翻了白眼,气嘟嘟地道:“婢子还不知道么!不过姑爷霸着小姐,谁也不让碰。”

    说着她将那天韩裴回来后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反正竹香说得也不无道理,要是小姐不中意姑爷怎么会留下?所以婢子就保持沉默了。不过……”她吐了吐舌头,“没想到姑爷那样的人,发起脾气来也挺吓人的。”

    听完这些话,元初一只觉得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又想到自己迷迷糊糊时的确感觉到有人在替自己清理身体,那巨细靡遗的触碰……元初一呻吟一声捂住脸,照梅香这么说,他不仅看过了,还……

    “小姐,”梅香抓起床上的扇子轻轻地给元初一扇风,“听说姑爷是从山上摔下去的,小姐只是掉到了坑里,怎么姑爷好好的,小姐却受了重伤?”

    说起这个,元初一羞怯的心情减轻了些,不由得又想到了云慕佩,一颗心微微地沉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怎么这么笨呢。”

    她说着翻了个身,面朝床nei躺着,后背的伤口被牵动得生疼,她也不去理会。

    “小姐,你怎么了?”梅香急着站起来察看她的情况。

    元初一摆摆手,“你找条单子给我盖上,这么晾着我实在是难受。”

    梅香便马上去找了条单子搭在元初一身上,又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元初一没说话,过了一会道:“你回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小姐……”

    “出去吧。”元初一没什么心思地说。

    梅香原地犹豫一会,最终还是离开了。没了人啰嗦,元初一慢慢地撑起身子,下了床。

    她披着那条单子走到铜镜之前,因为光线不好,只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便又去将烛台拿在手里,转过身,去看镜子里自己的背影。

    不过镜子的高度让她照得很不舒服,坐着太矮,站着有太高,始终无法一窥伤口全貌。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推开,韩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到元初一愣了下,而后飞快地放下手中东西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烛台,眉头微蹙,“小心挣到伤口。”

    韩裴的意图是转到元初一身后去看她的伤,元初一却马上跟着转了身子,紧抓着那条单子掩在胸前,脸颊又不争气的红了。从后面看,她岂不是一览无余了?

    “想看看伤口吗?”看着她脸上的红晕,韩裴轻轻地抿了下唇,放下烛台,将镜子拿在手里走近元初一,揽上她的肩头,不顾她微弱的抗议将她转了过来。

    韩裴轻柔地将她后背披散的发丝拨到一旁,注视着她背上的伤口,目光微暗。

    元初一这才看到,后背上的伤口竟比她想象中长上很多,而且歪歪扭扭地十分难看。她马上拨回自己的头发挡住伤口,并意图将那条单子裹到身上,以解眼前的尴尬。

    “别动。”韩裴放下镜子,然后拉过她手中的单子,极轻地裹到她的身上,又极为自然地帮将她脸颊旁的发丝顺到耳后,指尖擦过她的肌肤时,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先吃点东西。”他拉着元初一坐到桌边,将托盘nei的一碗米粥与两个小菜放至元初一面前。

    元初一的脑子又不太好使了,一手紧抓着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另一手无意思地搅动着瓷勺,她感觉得到韩裴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这让她更加不敢抬头,闷声吃粥。吃了两口,她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就着可口的小菜,没一会,一碗粥就见了底。

    不过她好像还没太饱似地,揉揉肚子,琢磨着要不要再来一碗。

    这时一只好看的手掌贴合过来,以拇指拭去她唇边的粥渍,元初一还不习惯这样的亲密,脸上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你太久没吃东西,不宜吃得太多。”

    听着韩裴的声音,元初一胡乱地点点头,头都快垂到桌子上了。

    “伤口还疼吗?”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元初一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没那么疼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到他隐含着压抑的声音,元初一抬头,对上韩裴那双布满怜惜的眸子。

    元初一心中一惊,这是韩裴第一次这么明白地展现出他对她的怜惜,可……真不是时候。

    到底是心疼她的受伤,还是看不得她的伤势因他而起?若他的怜惜因愧疚而来……那对云大小姐,一个连性命都可为他放弃的女子,他又该如何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第七十二章 事过已境迁

    “为什么?”没得到答复,他又问一次。

    元初一收起思绪,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我……我那时……也没太感觉到……就觉得热乎乎的,倒没有疼……”

    韩裴皱了皱眉,“那为什么又自己跑回来?”

    元初一的脑子好像打了结似地,半天才道:“我想早点通知娘……”

    “你可以让其他人回来。”从村子到桐城,足有三个时辰的路程,她身子不适,又长途奔波,不出事才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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