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梦到好多事,早上醒来还迷迷糊糊,青鸟从窗前飞到床头说:“你终于醒了,昨晚说了好多梦话。”

    我坐起来摇摇头定了定神说:“大概是今天要去看北城,勾起我一些旧年的记忆,跑到梦里去了。”

    青鸟说:“你是不是后悔到这里来了?”

    我说:“想想当年对人生的畅想,再看看现在的生活,真是偏离太远,我忽然没勇气回去见他们了。”

    青鸟说:“表面看是偏离了,可是你现在就像一个摆渡人一样,帮助人去实现自我,这不正是你曾经期望达到的‘忘我而见众生’的境界吗?”

    我说:“只是偶尔觉得有些不对,或许每个人都会自渡,本不需要我这样的摆渡人,这个身份只是自我标榜吧。”

    青鸟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每个人在别人面前都可能成为智者,在自我的空间里却很容易变成愚人,大道理易懂,却总要听别人重述一遍才能意识到,他们永远需要你这个‘他者’。”

    我叹了口气说:“也许吧。”

    青鸟说:“你的心有点乱了,还是先别想了,我把朋友都给你约好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三月的朝阳已经透露了几分春意,铁炉峁的山却仍是没睡醒的样子,并不为这点儿春意所动。望着蜿蜒在沟沟峁峁间的小路,我的心一下子便平静下来了,仿佛回到家一样。翻过几道圪梁梁,拐下几道坡,到北城家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喂鸡。他专心致志地观察着鸡啄米,并没察觉到我的到来,直到我走到他跟前喊出他的名字,才抬起头惊喜地拉着我的手说:“你来了,你看我喂的鸡长得好不,一个比一个精神。”

    我笑着说:“是啊,比我的鸟喂得好多了。”

    青鸟在我脖子上啄了一下表示抗议。

    北城说:“前些天有个年轻人给我带了几个笔记本,说你送的。”

    我说:“没错,他是从四十年后专程回来种地的。”

    北城说:“是个好后生,我经常去找他拉话。”

    忽然听到有人唱歌:“翻过这圪梁梁拐下这洼,咱们去找北城拉话话……”

    我笑着说:“听这声音,肯定是李岸无疑。”

    片刻间便见两个人出现在山梁上,惟岗招手喊道:“侯明——”

    北城也招了招手喊道:“哎——”

    李岸一见面就逗青鸟玩,青鸟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说:“别把我当一只鸟好不……”

    惟岗随手抱起一只鸡说:“你把鸡喂得这么肥不怕我们来给你吃了?”

    北城笑着说:“我尊重鸡的意见,你问问它们,它们要是同意让你吃,你管饱吃。”

    惟岗把鸡放下说:“回头我单独跟它们谈。”

    北城放下手里的盆儿说:“走,回窑里坐下说。”

    窑洞还是那间窑洞,只是三面墙都被书架包裹起来了,窗前一张书桌,一堆稿纸,一盏台灯,炕头上放着《沉思录》和《生活之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杂物。

    我跟李岸在炕上坐,北城和惟岗在椅子上坐,青鸟在书架上蹦蹦跳跳。

    北城从隔壁提了壶水过来说:“惟岗这个设计真是太好了,一边烧火暖两头,不用怕把书烧了。”

    惟岗说:“还需要改良一下,墙上的书冷热不均,有变形的。”

    北城说:“这个就指望你了。”

    惟岗笑着说:“肯定不能指望你么,哈哈。”

    北城从桌上拿起一叠稿纸说:“《借山而居》的书稿我看了两遍,写好了,把人与自然的关系分析得很透彻,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思考也很深刻,你这几年的心血没白费,终于出成绩了。”

    李岸说:“我也认真研读了,真是写好了。”

    惟岗一脸严肃地说:“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但是’了?”说到一半的时候,却已经笑了出来。

    李岸说:“这回真没‘但是’,我得再思考思考,看回头能不能补充几个‘但是’。”

    北城说:“你基本上表达出了你想表达的,我也暂时没有批评意见。”

    惟岗说:“你们都没有以前犀利了,彦雄你怎么看?”

    我说:“我不好作评价。以前说带你到未来去看看,对你的写作有帮助,你非说那是作弊,要实实在在以当下为支点去思考。我怕我的评价也会影响你,还是不评价的好。总之一句,真的写好了。”

    惟岗说:“不敢说了,说得我飘飘然呀。”

    北城说:“我的新作品也快完成了,你们好好期待吧,哈哈。”

    惟岗说:“你这回估计是要放大炸弹了,这么长时间裹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儿珠丝马迹也不透露,太不像你的风格了。”

    北城说:“暴风雨前,要平静,哈哈。”

    惟岗转向李岸说:“你的吉它弹得咋样了?书法写得咋样了?最近是写诗还是写小说着了?”

    李岸诡秘地一笑说:“不可说不可说。”

    我说:“看来你们两个都要放大招了,下回见面的时候一块儿交出来。”

    北城和李岸几乎同时说:“没问题。”

    我看了看窗外说:“这会儿太阳正好,咱们到外面走走。”

    北城带我们穿前沟转后梁,指着一棵棵树一片片土地给我们介绍,就像一位国王介绍他的领地。在离家不远处的一道坡上,他停下脚步说:“今年我要在这里种满麦子,秋天你们来,咱在麦田里喝浇酒谈文学。”

    晚上,我们在月下喝着北城自己酿的粮食酒聊到很晚,三杯两盏下肚,越发感到自己此时仿佛并不在此处,甚至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

    超越时空,便没有“当下”,是永恒,还是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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