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荷抬头看看天,又问他:“小弟弟,你在哪所学校?”

    学校,默认是指未成年人的学校。

    “姐……我大学都毕业过了。”

    未成年人上大学的少,但不是没有。所以兰泽接着又强调:

    “我成年人了。”

    “真的?”张荷斜眼上下瞄他。

    得承认,她的怀疑不是没道理的。

    兰泽长得就不像成年人。

    人的发育速度各不相同。有些男孩子十二三岁,就长能到成年人的身高,依旧顶着一张孩子的脸。还有些男孩子,一进入青春期,就立刻变得老气横秋的,实际上年龄却不大。

    热心的张荷大姐姐,认定了兰泽就是小孩。

    “我承认博士还没毕业,但是……”

    别人该读大二的年纪,他正在读研究生。虽说稍微年轻了一点,但也绝对不是小孩子了。

    在这种语言苍白无力的场合,没有比互刷手环更有效的了。

    兰泽主动伸手,张荷抬手和他碰了一下。兰泽手环响起的是默认的“叮铃”一响。张荷手环的提示音就比较恶趣味了。电子合成音:“汪呜?”

    之后两人手环各自闪动彩色亮光。

    张荷盯着兰泽的手腕。“真不是粉红色嘛。”

    粉红光是15岁以下的小孩子。成年公民有义务无条件提供照料。如果没有及时提供适当照料,导致意外发生的话,成年人要付法律责任的。小孩子溜到成年人世界的情况不多,他们戴的手环一般是临时性质的。

    “看好了,也不是橙黄。”兰泽把手举着。

    橙黄是15岁以上20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这是仅次于红色的警戒色。

    红色不光是警戒色,也表示三代以内血亲。血脉嘛,血的颜色是红的。

    正常情况下,成年人互刷手环,应该是都发绿光的。

    互刷手环,伴随彩光,有时也有语音提示。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双方没有视力障碍或者色盲的话,系统会自动关闭提示语音。于是命运的邂逅通常会沉默地发生。对应绿光的提示语音,听着还不算讨厌。“幸会!”其他的提示语音,“亲戚!”“未成年人!”“小朋友!”就比较烦人了。

    但是,“我没看差吧?再刷一下?”

    张荷老实不气地再伸了一次手。

    “叮铃!”

    “汪呜~”

    多管闲事的某国民政系统,无时不刻不在催婚催育。

    张荷和兰泽俩人的手环,都在幽幽绽放着蓝光。

    夜店外面的街头,光线不算明亮,但绝不可能连闪光的颜色都令人看不清楚。张荷再刷一次纯属手贱。

    “看来系统认为我俩是天生一对儿,哈哈~”张荷笑着狂妄断言。

    手环的基本功能是身份识别。

    定位、通讯、个人账户乃至于新闻、娱乐、资料查询、线上办公,全都是基于身份识别之上的附加功能。

    身份识别的基本功能,也能被民政部玩出花来:未婚未育的成年人,系统认为你适合对方,兴高采烈地把你推荐给对方,就让你的手环幽幽泛蓝光,看着很梦幻。

    如果配套的语音提示这时候响起的话,就大煞风景了——幽幽一声喟叹:“这一定是命运~”。简直幻灭。

    某国的魔幻政府,真是管仲的后人——管得宽啊。

    兰泽忍不住吐槽,“我从二十岁开始,差不多刷哪个女的都放蓝光。”刷同性当然直冒绿光了。

    张荷的手环也在发蓝光。这种情况兰泽倒不常遇见。

    所谓的系统推荐,他怀疑也和年龄有关系;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兰泽没见过几个手环冒蓝光的。同龄的男生,他没了解过。他自己嘛,身为“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系统当然要急着推销了。

    “喂,小伙子。开放你的信息给我看看。”

    俩人蹲路边上,互通姓名和基本信息——用盯着自己手环投影的方式。

    “姐你这啥部门,显示htxxx……?”

    张荷的信息里,本该显示证件号码的位置,ht大写字母后面就是一连串的x。

    “联合体嘛,没听过?”

    光靠刷张荷腕上的手环,ht联合体的隐藏信息是坚决不会显示出来的。必须刷联合体系统发放的狗牌,才能看到张荷的内部证件号等一系列信息。

    张荷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投影。

    所以,“我们俩这算是校友吗?你毕业于哪个学院?”张荷问。

    俩人同一所大学。区别是,兰泽还在上学,张荷四年前正式进入ht联合体,就离开大学了。

    “理学院。”

    “巧了。我也是理学院的。我当年是在应用数学。”

    “……你们那时候训导是鲶鱼老师?”小朋友兰泽问。

    “是啊。你知道他?”

    “我也应数啊。他也管过我本科。”某训导真是一言难尽、罄竹难书。那就尽在不言中好了。

    “哈哈。我到大三,才发现自己不适合数学,想转工学院,他一直压着不放,到离校都没转成。”

    “我本科也没转成,读研转到生命学院了。”

    说起应用数学这个大专业,刚进大学那阵子,兰泽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专业方向,学完了数学系开的所有专业课,啃完了数学的所有分支,之后又爬论文追前沿,折腾了好一阵子。最后得出的完美结论是:自己压根不适合搞数学。

    不是考不过,绩点低之类的常见问题;也并不是毫无热情与兴趣。

    而是缺乏创造力。

    ——他倒是挺擅长运用的;但是针对问题创造新的方法,以及对数学这种形而上学完美世界的欣赏,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数学应用和应用数学是两码事,如果只能做到“数学应用”的话,那还是趁早干别的去吧。

    数学就好比一把利刃。应用数学专业,就相当于刀具设计制造——或者说是打铁的;纯数学专业,相当于炼钢的;而他想做、能做、擅长做的,是拿刀厮杀。这样一来,还留在应数就没意思了。

    路边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当时好像是冬天。街面上有玻璃顶。但是夜深之后,阴风阵阵,寒意从通往户外的通道口往里涌。

    学弟兰泽对温度不大敏感,学姐张荷抱着胳膊打了两个寒战。于是他们迅速转移到了室内。

    张荷没打算回夜店,兰泽的地铁也还早。张荷在附近的快捷酒店长租了房,他们就到酒店房间里,继续探讨人生。

    探讨人生的结果是:半夜赶地铁什么的那么辛苦,当然不去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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