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又养了一条狗,自从上一条大黑狗被爸爸吃掉以后。

    这是条黄色小母狗,稍微有点黑杂毛,温驯漂亮惹人喜爱,整天和我滚成一团,用舌头舔我的脸。刚抱来时比较瘦小,我叫它小黄,在我的呵护下慢慢长大了。

    有一天小黄出门了,好长时间没回来,我跑出去找它。在街口我发现一群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正围着什么似的,欢呼跳跃着、拍手笑闹着,我也围上去看,不禁惊呆了。

    那条大公狗试图突破孩子们的包围,残忍地拖拉着小黄到处乱撞,小黄的爪子在坚硬的黄土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抓痕,看样子既恐惧又疼痛,翻着白眼儿惨叫着。

    几个孩子早已捡起周围的土块和砖头砸向它们,边砸边不怀好意地调笑着,在熟悉的人群里,其中也闪烁着张天津那胖嘟嘟的脸蛋儿。

    “张天津!别打了,那是我家的小黄,”我大叫着,“都别打了。”

    大家望向我,还是将手里的最后一块砖头狠狠地扔了出去,那些砖头准确无误地落在小黄匍匐在地的躯体上,它哀嚎着。穿过人群我看到了小黄的眼神,凄惨巴巴地向我求救。“滚!”我怒吼了一声。

    小伙伴们“轰”一下散开了,大公狗瞅准机会,拖拉着小黄拐过屋角消失在草丛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敢去追。中午小黄回来了,在太阳下惬意地打着呵欠,慵懒地舔舐着自己,我跑过去摸摸它的头,它温顺地趴伏在地面上,眼睛亮亮地闪烁着,仿佛溢满了柔情蜜意的话语要向我倾诉,可惜我听不懂它。

    一段时间后,小黄的肚子鼓了起来,开始我以为它生病了,后来想明白了,心下窃喜,原来它跟母猪一样要生崽了。当它的肚子鼓胀到很不寻常的那一两天里,它几乎不再进食,用爪子四处刨地、焦躁不安,最后钻进一个废弃的鸡窝里伏下来一动不动。

    几小时后,我听到鸡窝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奇怪的响声。

    我惊喜地发现,小黄伏在那里,正温柔慈爱地舔舐着面前的一只小狗崽儿,知道我不会伤害它,只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舔舐面前的小崽儿,样子专心细致,比舔我可温柔多了。小狗崽儿颤抖着,闭着眼睛“嗯嗯哼哼”的四处碰撞,努起嘴巴寻找着母亲,享受着母爱的温柔。

    小家伙湿漉漉的皮毛很快被舔干了,由海豹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毛发蓬松闪亮,仿佛换了一身新装。

    小黄放下这只小崽儿,侧卧在地,屈着身体努力着。不一会儿,从它的尾部渐渐鼓出一个透明发亮的、像吹起的气球一样的东西。那个东西越鼓越大,最后“啪嗒”一声滚落下来,是个椭圆形的囊袋,灰乎乎的,在天光黯淡的鸡窝里闪着光亮,仿佛一尊柔软的墨玉。

    小黄回转身,在那只“气球”上轻轻下口,“扑哧”一声咬破,一部分水分流淌了出来,又一只狗崽儿的小脑袋显露在眼前。小黄探出头去,几口吃完了那层“气球”的外皮,很珍惜地舔干净淌在地上的羊水,用舌头清理了几下嘴唇,开始舔舐那只湿漉漉的小崽儿。

    两三个小时后,小黄成功地生下了五只可爱的狗宝宝,每一只都娇柔可爱,惹人怜惜。

    “狗崽儿太多了,看小黄骨瘦如柴的,怕是养不起来啊,扔几只吧。”第二天,母亲看到狗崽儿对我说。

    “不扔!”我说。

    “咱家哪有东西给它吃啊,不扔的话,别说小狗了,怕是大狗也得饿死。”母亲继续劝我。

    起始我不同意,后来想了想自己每天吃的那些粗糙难咽的玉米面窝头和咸菜条,我狠狠心同意了。人都吃不饱,何况是狗。

    趁小黄不注意,我偷偷将三只小狗崽儿拎了出来,藏在口袋里,怀着企图杀人般的心情,闪出大门向西湾跑去。毕竟,把它们扔在草丛里长时间挨饿受冻我总是不忍。

    在一个洗衣坑边,我回望身后无人,咬咬牙掏出小崽儿,一闭眼将它们扔到水坑里。

    小崽儿们闭着眼睛挣扎着,露出两只小鼻孔一翕一张,在水面游上坠下很是绝望。十分钟过去了,它们仍然在坚持着,暴虐着我幼小的心灵。我感到呼吸困难,就像自己正在溺死自己。

    我蓦然伸出手去,把它们一一打捞起来,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再次装入口袋飞快地跑回家去,把“嗯嗯啊啊”委屈不己的三只小崽儿还给了正在四处张望、一脸焦急的狗妈妈,一回头,看到了站在身后一脸疑惑的母亲。

    “唉……”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熟睡中被一个看不清脸庞的陌生人抱走了,那个人脸是平面的,没有五官没有视觉也不用呼吸,他抱着我来到池塘边,一扬手把我了扔出去,我落在池子里,冰凉的水一下淹没了我,我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

    窗外漆黑一片,狂风呼啸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窗外张贴的塑料纸上“啪啪”作响,几道闪电在窗子上擦出惨白的光芒。我一向害怕下雨,认为大雨会把我们连同我们的土房子一块儿冲走。

    更要命的是,屋顶开始漏雨,几滴雨水落在我的脸上,我就是被它打醒的,我腿部的薄被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我四处望望,雨落在姐姐的被子上,落在锅台边,落在盛放麦子的水泥厢上,落在地面上,到处都是。

    “他奶奶的,这破房子!”母亲被淋醒了,一骨碌站起身来找盆找碗接住那些漏下的雨水。父亲也醒了,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咒骂着该死的天气。

    “你看!天晴的时候让你修修那屋顶,你就是不听,现在下雨了……你看这破屋就跟筛子似的。”母亲埋怨着父亲。

    “我哪有空儿啊!旁人好像整天闲着没事儿似的!”父亲“据理力争”着。

    “哆罗罗,哆罗罗,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姐姐也醒了,大声地念着刚学的课文《寒号鸟》。父亲和母亲早已经吵作一团。

    不知大家有没有体会过,在半夜熟睡中被凉水激醒的感觉,那难受的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三岁没娘,五更离床”说得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在初秋的夜里,盖着薄被在梦乡中穿行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可这种美妙被雨水打破了。不一会儿功夫,母亲埋怨着将各种盆儿和各种碗儿摆满了整个屋子,炕上地下到处都是。

    我们在满炕的碗盆之间横七竖八地躺卧着,各自躲避着漏雨。尽管大小不同的雨滴敲打在大小不同的碗盆上,仿佛奏着叮当作响、珠敲玉碰的音乐,可在此情此景,估计肖邦也不会享受这种听觉。我的心情简直遭透了。

    “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好天你一定得修修那屋顶了。”母亲怒道。

    “你吵吵啥,大晚上的还睡不睡觉了,明天早上我就给你修屋顶,不然光听你唠叨我也不能长命。”父亲也怒道,他的声音比窗外巨雷的吼声都高,仿佛道道的闪电划破我的心脏和脑海。

    雨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晴了,第三天也是晴天,第四天也是……

    “你怎么又要走了,不是说要修修那屋顶吗?正好趁今天天晴,不然过几天又要下雨了……”母亲说。

    “你吵吵啥,旁人不死也让你吵吵死,我明天就修……”父亲说。

    “你说了多少个明天了,再磨叽磨叽又要下雨了,又是‘懒人行功,不是下雨就是刮风’……”母亲说。

    “你再吵吵!你见旁人有空了吗?你没看我整天忙着么?你再说我是个懒人试试……”父亲说。

    ……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去看狗,发出幸福的哼叫声。我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小黄,“哗哗”地落下泪来。

    第二天,我又去看小黄,却发现只剩了两只小狗崽儿,我猛然转身跑回屋去问母亲,母亲淡淡地说:“昨天晚上我们俩吵架后,你爸爸踢门走了,走之前从鸡窝里掏出了三只小狗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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