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母亲烧玉米粥时,向锅里放了几只鸡蛋,接着向灶间多放了几把柴火,这是从没有的事儿。六、七分钟后,热气从锅盖下“滋滋”冒出来,锅里沸腾着,能听见鸡蛋在里面打滚时的碰撞声。

    火灭了,几分钟后母亲掀开锅盖,把一团雾气卷向空中。她用勺子捞出那几枚鸡蛋,放在盛着凉水的白瓷碗里,大概有五六只的样子。

    “为什么煮这么多鸡蛋?”我惊奇地问。在我的印象里,哪有这么奢侈过。

    “今天是清明节呀,”母亲说,“清明节就要煮鸡蛋,还要碰鸡蛋。”

    “碰鸡蛋?”

    早饭过后,我将两颗鸡蛋揣入兜里,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喜滋滋跑出去了。在胡同里我看到了张天津,他也握着一只鸡蛋。

    “张天津,我们来碰鸡蛋啊?”我扬扬手中的鸡蛋,对张天津说。

    “好啊。谁先碰?压指?”

    张天津输了,他走过来,紧紧握住鸡蛋,露出大头的那端朝向我,等着我来碰。我将鸡蛋小头的那端瞄准猛击过去。只听“啪”一声响,我看看我的鸡蛋没破。

    “噫,真倒霉,我的破了。”张天津沮丧地说,“再来,我还有,这次我碰你。先等等呵。”说完,他剥开破皮的鸡蛋,三口并作两口吞进肚去,一下子噎住了,翻着白眼叫唤着。过了好久,他终于恢复了正常。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只鸡蛋。

    “啪”一声响,他的鸡蛋又碎了。他怒了,掏出最后一个狠狠向我的鸡蛋碰来,打算来个同归于尽。可就在两只鸡蛋刚刚碰着的刹那,我及时抽回了我的鸡蛋,只听“啪”的一声,张天津的鸡蛋碰在我手上又碎了,我的鸡蛋安然无恙。

    “呜呜呜……”张天津哭着回家了。

    “无敌大鸡蛋,谁敢来和我碰鸡蛋啊!”我在胡同里嚣张地叫嚷着。此时,张洪厂从胡同的南端走来。张洪厂是张洪洋的堂弟,比我大三岁,比我低一辈,喊我叔叔。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张小强,来来来,我和你碰鸡蛋。”张洪厂摇着手掌向我喊着。

    会面后,我们先压指,他输了。他将鸡蛋整个握在手心里,在拇指处仅露出鸡蛋小头端的一小部分,像一枚一分的硬币那么小。

    “来碰吧。”他招呼着。我迟疑着,瞄好准,快速向前碰去。就在几乎碰触的刹那间,他转动手掌,将拳峰对准了我的鸡蛋,只听“噗哧”一声,我的鸡蛋四分五裂掉到地上,连吃都不能吃了。

    “你……”我看着地上散落的鸡蛋,很愤怒,心疼得厉害。但我没哭。我打不过他,所以悲伤地逃走了。

    “张洪厂,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你不得好报。”我在心里说。

    那一天,我在胡同里玩得晚了,小伙伴们都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天空好像一下子暗下来,令人感到害怕,我撒腿向家跑去。经过大街时,冷不防从侧处冲出来一条大狗,追着我叫着,慌乱之中我摔倒在地。回家的第二天,我发烧了。

    “哦,看样子是掉魂了,”母亲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的头发说,“头发不顺而且柴性就是掉魂的症状,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我想想昨晚碰到的那只大狗,点点头。

    “掉魂得叫魂啊,”母亲说,“要不然总不会好,来,我抱你去找你神奶奶,让她帮你叫魂。”

    神奶奶住在一间坐南朝北的泥坯屋子里,光线暗得很。她年龄已近七十,终日盘在炕上,只有在帮人看病时才扶杖下炕。她是我见过的最慈祥的奶奶。

    “来,我看看,”她招呼着我,“我给你摸一摸。”我走近她。

    她握着我的左臂,将两根手指的指肚搭在我手腕的动脉上,屏息凝神,仔细地感受着。

    “是啊,孩子是被吓着了,”她对我母亲说,“脉象不稳啊,一惊一乍的。”

    “大婶子,他在哪吓着的呢?”母亲问。

    “嗯……这个,他在你们屋后的大街上,可能是被突然冲出来的一条狗吓着了吧。”她说。

    我很惊奇,她怎么知道我在哪吓着了?而且的确冲出来一条狗!我又没有告诉她。看来,她真有种神力,怪不得大家都称她为“神奶奶”。

    接下来,神奶奶开始给我叫魂。她走下炕来,捡起一只破旧的勺子,在一扇木门的上方反复扒拉着,口中念念有词。

    “铁勺子,扒三扒,俺张小强听到就赶快回家……铁勺子,扒三扒,俺小强听见就快快回家……”

    “好了,没事了,魂儿叫回来了,回家休息后第二天就能退烧。”几分钟后,神奶奶放下勺子,满意地抚着我的脑袋说。

    “快叫神奶奶。”母亲对我说。谢过神奶奶后,母亲带着我回了家。

    神迹不由我不信,神奇的是,第二天我的烧退了,两只眼睛闪着亮光,炯炯有神。在我的心目中,神奶奶真是神一般的存在。

    小时候的我们,没有时间的概念,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简单堆积着成长。天气热起来了,很快到了农历的六月初六。

    那天早上,母亲向锅里投了许多小麦,灶间生火,拿着勺子翻炒着。

    “你在干什么?”我问母亲。

    “炒小麦啊,然后到石磨上磨成粉,就成炒面了,很好吃。”母亲回答。慢慢地,那些小麦由金黄色变成微糊状。

    “为什么要吃炒面?”

    “吃了之后,一个夏天都不会拉肚子的。”母亲回答。

    母亲端着盛放炒好的小麦的簸箕,带我到村口的大石碾去。她用扫把清理了一下石碾和石盘,将小麦放在石盘上,然后推动大石碾。炒好的小麦脆脆的,在石碾下躲闪和翻滚着,很快被碾成粉末。回家后,母亲把炒粉放入一只瓦盆里,放入一些白糖,充分搅拌均匀,然后捏出一些炒粉放到瓷碗里。

    “尝尝吧。”母亲把碗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捏一些放入嘴巴里。那些粉末太细了,随着呼吸一下子进入我的气管,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粉末在口中被濡湿后,却甜香绵软,好吃得很。

    “倘若太干,可以加点水拌一下更好。”母亲说。

    那天,我吃了整整一碗。这下我整个夏天就再也不用拉肚子了吧?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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