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这本大账册,陈沐也是头大得很。

    做老板的人,需有远见,需有魄力,需胆大心细,但四佬是个掌柜的,必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也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陈沐很清楚,四佬将账本交给他,并非信任他,反倒是要考校他。

    无论是考校他的耐性,还是本事,都是不信任的表现。

    即便他口口声声说他相信林晟,所以不会怀疑陈沐,但认真起来,他还是要考验陈沐一番,或许这个账册,就是这样的作用。

    想要接掌龙记最重要的生意,如果连账本都看不懂,又如何能成?

    陈沐也曾经想过,自己懂得驭人之术就够了,并不一定要什么都会,懂得管理那些能人就成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你不懂具体的知识,手底下那些人若是骗你,你也看不出来,与他们有了共同语言,才能够更好的管理他们,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么一想,陈沐也就静下心来,沉入到了账本之中。

    但看账本这种事情,并非全情投入就能够做得好的,不同的掌柜,记账的方式也不一样,而且他们有自己特定的符号,甚至于内行话,这些符号和标记,也只有内行才能看得出来。

    尤其是一些紧要的机密账目,更是用鬼画符一般的特定文字和符号来书写,除了本人,根本就无法解读。

    陈沐越翻越快,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意识到,这种事情,绝不是一头热就能够解决问题的,术业有专攻,他需要寻求专业的帮助!

    “找契爷来看看,或许能有些眉目……”陈沐如此想着,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且不说林晟如今精力不济,单说要他分解这些账目,就足够折腾的了。

    更何况,林晟既然将这个事情交给自己,或许也是在考验他,如果连这个能力都没有,又如何接掌龙记?

    思来想去,陈沐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寻求林晟或者四佬的帮助,都不太现实,即便解读了这份账本,往后还会有更多的账本,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不一定要掌握所有的本事,但最起码必须要看得懂账本上那些特殊符号和标记!

    “谁能给我这样的帮助?”陈沐顺着思考下来,人选也在脑海之中不断过滤,终于还是有了主意。

    他来到了雒剑河的房间,没有太多犹豫,便敲开了门。

    “二叔,我要去宋家一趟,有没有办法?”

    雒剑河也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去宋家?”

    陈沐如今是重犯,而且几乎算是全天下的敌人,朝廷和洋人,乃至于龙记的人,都在追击他。

    宋家太过惹眼,而且宋家的护卫力量也强大,若宋家不给这个面子,陈沐可就危险了。

    “非去不可?”雒剑河也迟疑起来。

    陈沐苦笑一声,拍了拍怀中那厚厚的账本,朝雒剑河道“二叔若能帮我解读这账本,我倒也省得走一趟了……”

    诚如陈沐所想,宋家这样的豪阀,与各行各业都有生意往来,深谙会计行当的人,必定不在少数,陈沐也不求能全都弄懂,只消能解读这些特殊的符号和标记即可,所以可行性是非常大的。

    雒剑河乃是西阁大爷,刑堂长老,哪里懂这些东西,也是为难道“早知道就不放徐官熙了,那老东西精于此道的……”

    陈沐摆了摆手“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去提了,若是为难的话,宋家也不去了,只能缠着契爷了……”

    雒剑河又如何不知林晟的状况,说话都有些困难,又如何给陈沐解读这账本。

    迟疑了片刻,雒剑河到底是开口道“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还要晚一些,就怕深夜造访,宋家不会欢迎你……”

    陈沐与宋家可没有那么大的交情,他想找的是宋真姝,人家毕竟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深夜造访,也确实冒昧,即便宋真姝崇尚西学,性格开明,也未必会见。

    但如今也是没法子,白日里是不太可能抛头露面,漫说走街过巷,单说宋家门庭若市,去了就会被认出来。

    陈沐早先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往后必然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只是此时才切身体会到,竟是如此的艰难。

    陈沐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这样的想法来,这种畏难的念头,让陈沐感到懦弱和无力。

    他的心思有些动摇,在回想当初是不是应该跟着黄兴等人到香港去避难。

    他也曾听普鲁士敦说过,这位老神甫会到罗马走一趟,或许还会去意大利,或者去花旗国。

    老神甫也跟陈沐说过,有个非常厉害的中国武术家,在花旗国的旧金山开了家武馆,名声很响亮,据说花旗国的上流社会,都以聘请武馆的拳师当保镖为荣。

    便是黄兴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孙逸仙先生,也曾经在花旗国待过,而且受到了华侨的欢迎和帮助。

    种种心思如潮水一般涌来,只是一瞬间,便让陈沐感到有了新的道路。

    他也不是没想过,但如今大仇未报,他是如何都不想走的,即便要走,也要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

    当然了,他要做的大事实在太难,能不能完成还是两说,即便完成了,自己能不能成功活下来也都是个疑问。

    “暂且不想这些,人一旦有了退路,就不能够勇往直前了……”心中如此想着,陈沐也就排除了杂念,朝雒剑河道“宋家这一趟是必须要走的……便是不欢迎,也要去试一试。”

    雒剑河看了看陈沐,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宋家女婿,那就好办多了……”

    陈沐也是讶异,如何都没想到,雒剑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么一句话来。

    雒剑河自己也感受到了唐突,只是尴尬地解释道“你兄长陈英,与宋家女儿宋真媛是有过婚约的,虽然最后告吹了,但我看宋真姝二小姐对你倒是不错,若能够联姻,往后的大业就好办多了……”

    陈沐本以为雒剑河看出了些什么,诸如宋真姝对自己有意思之类的,谁知道雒剑河只是单纯的利益考虑,顿时把他心里那点旖旎小心思全都打散了。

    “二叔,夜里做白日梦可不好,咱们还是出发吧。”

    雒剑河也是讪讪一笑,不再多说,当即出了门去。

    陈沐自是跟了上去,坐上马车,又来到了县城,此时已经关门闭户,街道上也是漆黑一片,妓馆和赌坊倒是有些光亮透出来,烟雾弥散,热气哄哄,仿佛里头失火了一般。

    一些个烂赌鬼或者醉鬼,在街上胡言乱语,要么躺倒在自己的排泄物或者呕吐物上,也是难看得紧。

    马车一路到了街上,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前方已经开始出现各种巡逻队。

    有洋人的巡捕,也有朝廷的官兵,盘查得也是极严厉,便是躺在地上的醉鬼,也都拎起来比对一番。

    雒剑河毕竟是曾经的巡防营管带,对这片区域实在是太过熟悉,下了马车之后,便带着陈沐,钻入了黑夜之中。

    巷子里头有不少私家赌坊和暗窑子,生意倒也火爆,人气也不弱,所以也需要尽量避开这些耳目。

    如此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宋家的后门,雒剑河朝陈沐道。

    “宋家的人都认得我的脸,到这里便只能靠你自己了,我在外头等你,若他们要强留,便给我打个信号。”

    陈沐也点了点头,与雒剑河约定了暗号之后,便敲了宋家的后门。

    这三更半夜的,宋家的护院家丁和武师又警惕,敲门声骤起,这些人很快就聚集到了后门来。

    “你是何人?”

    陈沐穿着得体,气度不凡,可不是喝醉了胡乱敲门的街头混子,这些人都是有眼力的,不会看不出来,也不敢太怠慢。

    陈沐也不多说,将腰间的烟杆子抽了出来,递给了那人。

    “劳烦把这个交给宋二小姐,就说有个朋友想找她说两句话。”

    那人看了看烟杆子,自是个识货的,只是眼下也很为难,因为是夜里,他们也没法去敲二小姐的门,内宅可不是他们随便能进的。

    “这位公子不如白日再来吧,若要见二小姐,不太方便,况且,咱们必须要先请示老爷……”

    陈沐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麻烦,心中也准备好了对策,此时朝那人道“我也不瞒几位哥哥,我与宋二小姐是极好的交情,今夜过来,是带了她一位密友的消息给她,若让宋家老爷知道了,怕是要得罪二小姐……”

    “诸位哥哥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横竖都是办事的,劳烦哥哥权且交给二小姐,至于小姐见与不见,那都是二小姐拿的主意,与诸位是不相干的……”

    陈沐这么一说,护院们也是面面相觑,低声商量了片刻,终究是朝陈沐道。

    “那公子便稍等片刻,不过二小姐没发话之前,只能辛苦公子在外头等候了……”

    陈沐也笑了笑“无妨的,谢谢几位哥哥通融。”

    陈沐话音一落,护院们便将门关了起来,后头顿时响起脚步声,听着也有些迟疑,不过到底是渐行渐远了。

    其实陈沐也不敢确定宋真姝是否肯见他,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极其要紧,人人都在追捕,谁都巴不得撇个干净,宋家又是望族,若被发现,是要影响他们的声誉和口碑的。

    如此想着,也不消多时,后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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