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未必。”却听李岩幽幽地说道,“皇上敢抽二厘银子的皇粮,下面的官就敢摊派到一钱银子,再加上火耗、亏损,总共加到二钱银子一点也不稀奇。”

    姬庆文立即附和道:“没错。诸位还就别信,你看锦衣卫都是可以用钱来收买的,更何况是地方上那些官员了。还有,你方才说大明朝耕地在一千一百万顷,这数字又是从何而来的?我看也未必是真的。”

    五爷赶紧说道:“这土地面积,是万历十一年,张居正在位时候测量的。此人品行虽然有些瑕疵,可办事还是认真的,他主持测量出来的数字应该是真的……”语气已经有些发虚。

    姬庆文却道:“既然是张居正测量出来的数字,那这数字大概是真的。可万历十一年距离现在都多少年了?”

    李岩掰着手指算了算:“四十四年,快四十五年了……”

    “对!”姬庆文接着说道,“这都过去四十多年了,土地总数有没有什么变化?土地又都掌握在哪些人手里?地里亩产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在当地又能换多少银子?这些都是未知之数。没有弄清楚这点事情,就要贸然加税,恐怕会出乱子的。”

    “那么照你的意思说,是要重新统计丈量土地了咯?”那少年喃喃说道,“可现在这些官员又都不靠谱,万一层层报上来的数字都是假的,那……”

    “那就先整顿吏治。”那许久没有搭上话的中年人说道,“反正皇上就要开科取士,选几个中用的人才,将那些贪官污吏全都更换下去,不就行了?”

    那老者果然老成许多,抚摸了一下浓密的胡须,说道:“皇上刚刚拿下魏忠贤,朝局还不稳定。只能以肃清阉党为由头,对吏治略加整顿而已,恐怕还不能大刀阔斧地改革弊政。”

    一旁的吴三桂却不耐烦起来,说道:“你们说得有来有回的,可我竟连一句话也听不懂。关外的女真人是厉害,可我们关宁铁骑遇到他们,就从来没怂过。反正一句话,有钱、有粮、有人、有马、有武器,我们就能干;缺了几样就只能守;啥都没有,就只能退回关内了。”

    他这几句话带着明显的东北强调,说的又是大实话、大白话,逗得众人无不一乐。

    众人笑了一阵,那老者见时辰不早,便拱手告辞道:“诸位,现在时辰已晚,我们五爷还要回府休息。不过我们相处得甚是投机,想必今后还有重逢之日。这位吴三桂吴公子我们已知道姓名了,却不知这两位公子尊姓大名?”

    姬庆文刚要回答,李岩却抢在他面前说道:“我们兄弟此次赴考,是做好了金榜题名的准备。几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到时候自然会知道我们姓名。若是名落孙山,自然也就没脸再登门拜访,名号也就不用通报了。”

    李岩这话说得傲气十足,可那老者却不以为意,挥挥手道:“那好,不愿通报就不通报吧。我等告辞了。”

    说着他和那中年人便朝姬庆文、李岩和吴三桂作了个揖,陪着他们口中的那位“五爷”离开了连升客栈。

    经过这样一场风波,姬庆文终于知道京师之内藏龙卧虎,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在西安城里积累的那些如何当个富二代有钱人的经验,放在这里居然毫无作用。

    于是姬庆文只能尾巴做人,原本一颗还想在京师里见见世面的好奇之心,顿时冷却下来,除了出门吃饭之外,便同李岩待在房中,不过偶尔去陕西会馆,同多九公、杏儿和黄得功见上一面而已。

    此次科举,李岩却是志在必取。

    他虽然极少踏出“连升客栈”的大门,然而客栈之中的赶考举人极多,互相出题破题、揣测考官心意、打磨文辞章句,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姬庆文虽然志不在此,然而来也来了,便也想参与其中。却不料八股文章极为艰深,自己旁听了两天,只觉得越听越是一头雾水、一窍不通。

    无奈之下,姬庆文只能自己上街,到路上买了两本《水浒传》、《三国演义》之类的通俗说,闷在房间里一个人看。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便是崇祯元年的春节了。

    今年是新皇登极之年,年前又拿下了民怨极大的魏忠贤,因此今年春节京城里头过年的气氛更加热烈浓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将一座偌大的京师笼罩在一片欢庆喜悦的气氛之中。

    只有连升客栈里头,一心记着功名利禄、金榜题名的考生举子们,同这欢庆喜悦的气氛格格不入,似乎忘了时间一般,依旧沉浸在枯燥乏味的八股文章之中。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会试之期。

    那天姬庆文和李岩起了个大早,用过店家专门烹饪的“出征饭”,便匆匆往考试的贡院而去。

    过了几道关卡之后,姬庆文终于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进了天字第二十七号考房。这考房只有巴掌大,从外看去便是一览无余,让在里头的考生没有半点可以作弊的机会和遮掩。

    点齐人数之后,第一道题目便分发下来。

    姬庆文拆开封存严密的考题一看,却见上头写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九个字。

    这几个字姬庆文每个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只看了一个半懂不懂,而若是要根据这个考题来写一篇八股文章,那可就真要了姬庆文的命了。

    只见他提起手中毛笔,就好像提起了孙悟空的金箍棒,极认真地在砚台里舔饱了墨汁,刚要写下第一个字,然而笔锋上的墨水却不合时宜地滴了下来,在白色的宣纸上留下了蚕豆大的一块黑斑。

    姬庆文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擦,可他这一擦却不要紧,这块墨点立即被抹擦开来,半张宣纸都擦上了又灰又黑的墨渍。

    姬庆文暗暗叫声“不好”,赶紧将面上的一层宣纸揭开,想要另选一张。可这墨点是这样浓厚,渗透下去,竟将下面六层宣纸全部浸透,弄得没一张纸是干净的。

    就在这尴尬时候,第二道、第三道考题又送了上来。

    姬庆文接过考题,见第二道题自己有些熟悉,是《大学》开篇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第三道题姬庆文也见过,写的是:“元吉,以中正也。”

    只不过“元吉”两个字,他记得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吉的名字;“中正”么,则是那位需要在名字前空一格以示尊敬的大人物的名号。

    至于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姬庆文就一概不知了。

    就这样,三道考题发下来,姬庆文还一个字都没写。

    姬庆文这才觉得后世那些把高三学生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高考题目,在这几段莫名其妙的科举考题面前,竟然是那样的亲切——高考题目不管能不能做出来,至少是能看懂的吧……

    如此这般,姬庆文懵懵懂懂地在考场里待了整整一天,见两旁的考房里头陆陆续续有考生起身交卷,便也招呼考官交卷准备离场。

    那考官倒是个好人,见姬庆文卷子上除了一滩墨迹之外,没写半个字,便问道:“怎么?污了考卷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拿几张新纸过来,你重新答过不迟。”

    姬庆文厚着脸皮说道:“算了,弄得没有灵感了,也写不出好文章,三年之后再来吧。”

    那考官倒没有识破姬庆文的装逼,反而还在安慰他:“也好。看你还年轻,下科来考不迟,本官也是四十岁才中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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