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二把手接待一把手的拜访,自然是要尽量地庄重谦恭为好。

    可姬庆文这个二把手副提举,却是丝毫不把沈良佐这个一把手正提举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让沈良佐给他当个提线木偶,还嫌他手脚不够灵活呢!

    因此姬庆文也故意不腾挪地方,就让小多子传话,说姬庆文请沈良佐到“绛云楼”来相会。

    那沈良佐一听“绛云楼”乃是一处青楼妓院,顿时就来了火气——俗话说得好:太监上青楼,这不是干着急么?沈良佐地位再高、权柄再重,也不过是个没卵子的阉人,哪有阉人去青楼的道理?

    不过现在的沈良佐还真到了应该“干着急”的地步,思前想后也不能就这样扭头就走了,只得长叹口气,答应一声:“得嘞,随主便,杂家就辛苦走一趟吧!”

    不过姬庆文也还算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并没有直接在中厅里接待沈良佐,而是叫马湘兰专门安排了一个雅致小间,也算是给沈良佐留了一些体面。

    沈良佐推门进屋,见姬庆文正同一个美貌女子说话,便故作热情地说道:“没想到姬大人还有这等雅兴,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位名牌上的花魁啊?”

    姬庆文一笑道:“沈公公这话失言了。她可不是什么青楼女子,而是我的妻子。公公今后还须留意。”

    将朝廷命官的妻子说成是青楼女子,那可是一件颇大的失礼失仪之事,让沈良佐不禁脸上一红,慌忙赔礼道:“那是杂家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还请姬大人不要见怪……”

    沈良佐来的时候怒气冲冲,却没料到第一个回合便在言语上落了下风,已然向姬庆文道歉起来。

    姬庆文却不气,微笑着朝柳如是看了一眼。

    柳如是在跟着姬庆文之前,不知结交过多少朝廷命官,自然懂得规矩,知道姬庆文要同沈良佐谈论大事,便轻飘飘蹲了个福,说道:“夫君就尽管同沈公公谈事吧,我先下去为两位安排几样好菜上来。”

    说着,一提腰间系着的洁白无瑕的纱裙,便退了下去。

    姬庆文的夫人都离开了,沈良佐带过来的几个随从自然也不好久留,只能极知趣地关门退了下去。

    待众人退尽,沈良佐又致歉道:“姬大人,杂家初来乍到,不知道大人这里的规矩,方才有口无心,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姬庆文却道:“其实公公说得也没错。我的大老婆柳如是,原来也是青楼中的一位风尘女子。只不过她出淤泥而不染,乃是一朵洁白的芙蓉,正好被下官有幸采撷了而已。”

    一听到“柳如是”的大名,就连沈良佐都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惊呼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姬大人还真的娶了柳如是为妻。柳如是……哦,不……尊夫人可是名满京华的人物,迎娶她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据说光赎身钱就有足足十万呢……”

    不是十万,是三十万。

    可姬庆文唯恐说出三十万的数字会吓破了沈良佐的胆,便避重就轻道:“哪有,哪有?这不过是旁人闲来无事的胡扯而已。”

    沈良佐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讨论下去,赶忙将话锋一转,用尖利的嗓音干咳了几声,说道:“姬大人,杂家今日特意走一趟来苏州,倒也不光是来找姬大人说笑的,乃是有一桩重要事情找姬大人详谈。”

    姬庆文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却故意装蒜道:“那是在下失礼在前了。既然沈公公有正事同我谈,那这里就太不合时宜……我看今日时辰太晚了些,还请公公明日移步去苏州织造衙门再细谈不迟。”

    沈良佐这个大太监急吼吼跑到妓院里,已经是“干着急”了,如果要他再等一天,他可就得忍不住“着急干”了。

    于是沈良佐忙摆摆手道:“不必了,这里雅致得很,就在这里谈就好。”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什么?杂家自打从姬大人手里接过淀山港码头之后,码头经营的经营情况,恐怕姬大人也有所耳闻吧?”

    姬庆文听了这话,莞尔一笑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啊?沈公公是司礼监出身,东厂、锦衣卫就没有不听你的,我的一举一动不还全在公公的掌握之下?公公是知道的,我这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会吧?”沈良佐反问道,“好像姬大人前些天还去过一次湖州呢吧?”

    姬庆文顺水推舟道:“我说得不错吧……在下知道,我身边到处都是沈公公的眼线,恐怕我今天哪只脚先迈进的这处‘绛云楼’,沈公公也是心知肚明呢!”

    其实沈良佐只知道姬庆文去过一次湖州,至于他何时去、何时回,带的什么人、见过什么没人、说过什么话、办过什么事,他是一概不知道……

    只听姬庆文接着说道:“不过下官前去湖州,也不为休息消遣,而是去采购生丝、宣纸等物,也是为了织造衙门的生产呢!”

    沈良佐从一个小太监混到司礼监提督太监的位置上,也可堪称一个人精,立即接过话头,说道:“杂家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呢。”

    好不容易将话题重新带了回来,沈良佐自然不会让姬庆文又将话题岔开,便一口气往下说道:“也不怕姬大人嫌弃,杂家接手码头之后,这日子一直都是过得紧巴巴的……可杂家就想不通了,杂家遵循的,都是姬大人之前制定下来的规矩,可姬大人经营得风生水起,怎么偏偏杂家就如履薄冰呢?还请大人给我指条明路。”

    姬庆文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笑道:“都说下官人前风光,却不知下官人后辛苦。松江府这座淀山港码头,本来就是不赚钱的……”

    “不赚钱……不赚钱……既然码头不赚钱,姬大人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开出来呢?”沈良佐追问道。

    “为了安抚那些海商啊!”姬庆文不假思索地答道,“沈公公管理港口也有些日子了。应该知道这些海商穿上衣服人模狗样地跟你做生意,衣服一脱,便成了打家劫舍的海贼。要是在下不开这座码头,不给他们正正经经做生意发财的机会,他们自然就会想别的歪门邪道来赚钱。”

    “姬大人的意思是……”

    姬庆文“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这座码头是开来绥靖地方的。不但不赚钱,还每年要从织造衙门里拿钱出来供应给码头呢!沈公公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实现经济效益的同时,实现社会效益。”

    沈良佐将这句话听了个半懂,学着姬庆文的话说道:“那不如姬大人就继续实现一下你的那个什么,叫社会效益,每年多少也给码头上供应一些银子,也好让杂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如何?”

    沈良佐这话才说到了点子上。

    他屈尊来访,为的还不是想姬庆文讨几两银子的花销么?

    可姬庆文却是一钱银子也不想给。

    只听他“呵呵”笑道:“公公,你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合规矩吧?不怕公公说我托大,织造衙门从来就不做亏本生意,更不会送银子给别人。要说送,也只会送给一个人,数额也颇为巨大。公公,你猜我织造衙门的银子是送给谁的?”

    “皇上万岁爷?”沈良佐猜测道。

    “没错!就是万岁爷!”姬庆文确认道,“公公确实是位高权重,又是皇上信得过的人,可似乎还不是圣上本人,想必在下的织造衙门也没有理由,送钱给公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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