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吕温就带着张越走到了一栋建筑之前,门口的牌匾上,用着小纂,写着‘集贤馆’三个字。

    “张侍中,请在此稍候片刻,待在下去通传……”吕温转身对张越作揖拜道。

    “嗯……”张越点点头,恭身回礼,然后肃立在道路一侧,这是为表示对太学的尊重。

    …………………………

    此刻,集贤馆中,衣冠如林。

    一位位年轻的太学生们,正满眼恐惧和震惊的看着一个端坐在左侧的年轻士子。

    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生得白白净净,嘴唇上留着一小撮胡须,头戴着进贤冠,身穿一件直裾深衣,看上去颇有些古书上的君子之风。

    “此番,延年奉师命来拜会董公,蒙董公门下高徒不弃,愿意不吝指教,延年受益匪浅……”这年轻人对着高居上首的董越长身而拜。

    话虽然说的气,但在场众人,无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但偏偏发作不得,这位延年公子,入这集贤馆后,就与诸生辩论经义,谈论义理。

    到现在已经是七战七捷,在场的太学生,竟无人能阻!

    若让此子昂首走出太学,那么,在天下人眼里,公羊学派就等于输掉了这一场‘切磋’。

    虽然影响倒不是很大。

    而且,公羊学派也并非没有输过。

    甚至,哪怕是董仲舒年轻的时候,也经常为人所败,及至五十岁后,理论大成,开山立派才所向无敌。

    只是,终究脸上不好看。

    特别是对于在场的年轻人们来说,这样的失败,就是耻辱!

    而对于公羊学来说,耻辱需要偿报,今日败来日胜。

    不然的话,这辈子都是人家的手下败将,见了面只能恭身站在对方的右侧,以示臣服。

    这对于这些太学的年轻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技不如人,还能如何?

    这个年轻的士子,确有大才!

    不仅仅本身对《诗经》的研究,已经超越他这个年纪的极限,更可怕的是,他还对《公羊春秋》《尚书》有着精辟而深刻的认知。

    就在方才,他用毛诗之义,结合公羊学派的思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七战七捷,让人不得不‘再拜而辞’,简直可怕!

    此刻,听着他不轻不淡的话语,集贤馆里的十几名太学生,面有愤愤之色。

    “假使王兄、贡兄在此,安能让汝得意?”有年轻人轻声低语着。

    声音不大,却让那位延年公子听到了,他微微回头,看了看那个年轻的太学生,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王、贡、杨,太学三杰之名他自早有耳闻,此番来此也正是为了这三人而来。

    没想到,这三位太学英杰却跑去了新丰县,当起了乡亭的蔷夫游徼,还美其名曰:实习之道,以践春秋之义。

    但,他却是颇为不屑。

    什么实习嘛?

    不就是看到那位侍中官,所谓的张蚩尤崛起迅速,就跑过去捧臭脚,甘为他人门下之犬,不值一提!

    于是,这位延年公子便笑着对董越拜道:“晚辈闻说,董公门下有三位高徒,王、贡、杨,号为太学三杰,晚辈仰慕已久,若能得三位师兄赐教,延年不胜荣幸之至!”

    董越听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贯长卿和他也算是‘世交’了。

    贯长卿之父贯高与乃父董仲舒,也算得上笔友,曾经多次‘交流’‘切磋’。

    后来这位贯高就去抱小毛公的大腿了,两人组队一起在河间国搞了一个偌大的联盟,带起了古文学派的潮流。

    如今,这个世兄的弟子,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董越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小儿辈的纷争,他是不可能下场的。

    他要下场,那就是以大欺小,甚至连这太学中辈分比这位延年公子大的也都被禁止下场。

    不然,太学人才济济,岂会被一个小年轻所败?

    当然了,这个年轻人的经学造诣确实不俗,深得大小毛公真髓。

    而且,君子馆的资源在事实上来说,也不比太学小。

    原因嘛也很简单。

    君子馆乃当今天子的庶兄河间献王生前倾其所有而建。

    馆中收藏了无数书籍,有许多甚至连长安也没有!

    不然,人家何以谥曰:献王呢?

    不然,这位献王何必英年早逝呢?

    区区一诸侯王,还敢收集比朝廷还要多还要丰富的藏书,你想做咩?

    是讽刺天子不明于礼乐?还是干脆想要学习周文王,立德以代商啊!

    献王虽薨,但其生前搜集和完善的庞大图书典藏,却都留在君子馆内,而其子刘不周虽然没有和乃父一样继续全力支持君子馆,但多多少少也要做做样子,拨些钱粮,给与优待。

    是故,在如今天下,君子馆就是最大的私人书院。

    其中弟子多的时候,有两三千,少的时候也有近千人。

    乃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更是董越极为忌惮和提防的对象!

    因为,量变迟早会发生质变。

    弟子门徒越多,其主张和思想的传播性就越广。

    当然了,毛诗学派只是诗经学派,和公羊学派的竞争性不算大。

    纵然兴盛起来,要担心的也是齐诗、鲁诗和韩诗,还轮不到公羊学派杞人忧天。

    所以,听着对方的话,董越也并未动怒,只是笑道:“吾的三位劣徒,蒙侍中张公不弃,征为新丰吏,学习治民、教民、富民之术,未有空暇,若延年公子不弃,可以去新丰与之论道……”

    嗯,等这个年轻人去了新丰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远了!

    那位张子重虽然现在只表露春秋上的造诣,但从其言行,总是喜欢引用诗经来看,大约这个年轻人要成为对方的垫脚石了。

    延年公子听了,却是拜道:“晚辈也早闻长安新近出一侍中公,学识渊博,有古贤之风,正欲请教之,奈何不得门路,望前辈书信一封,以为拜帖……”

    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

    毛诗弃徒,却在长安混的风生水起,更有着不错的文学之名。

    此事若传扬出去,就会让天下人都耻笑整个君子馆。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羞辱,他只能去挑战那位侍中官,最好令其折服,说几句君子馆的好话。

    不然,这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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