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光禄勋衙门,陈惠立刻就去拜见韩说。

    可是,在门口却吃了闭门羹。

    一个看上去似乎是韩说家臣的男子,拦住了他:“陈郎中……主上正在午休,有什么事情,告知小人就好了……”

    “可明明……”陈惠一楞,正要反驳,就看到在不远处,光禄勋韩说正领着一个身穿儒袍的士大夫,走向官邸的后院,他马上就将要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

    事到如今,他岂能不知,韩说也在害怕?

    怕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万一被那张子重反击!

    但他却是没有办法,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留候家族要是崛起了,还能有他曲逆候子孙逍遥快活的地方?

    这可不是一两代人的恩仇。

    延绵三四代,从张良、陈平纠缠至今的世仇!

    叹了口气,陈惠只能低头道:“请阁下转告光禄勋,便说鱼已入瓮!”

    “好的!”对方微微恭身,道:“小人一定转告!”

    ………………………………

    韩说毕恭毕敬的,引领着他身旁的儒生,走进了官邸之中。

    “请!”韩说低声笑着道:“子国兄一别经年,风采依旧,实令愚弟敬佩!”

    对方年纪大约比韩说大一些,穿着很随意,脸色更是随和不已,神情散漫,若非是头上戴着的儒冠,都能让人误以为他是黄老学派的人。

    “君候言重了……”他微微笑着道:“在下离京十余载,此番归京,君候却已是国家九卿,为天子重臣,在下实为君候贺也!”

    “岂敢!岂敢!”韩说连忙道:“兄长素王之后,天下敬仰之名士,愚弟岂敢在兄长面前居大?”

    对方正是韩说等待了许久许久的盟友。

    他的好兄弟,好哥们,好基友。

    故侍中孔安国孔子国!

    孔子的第十世庶孙!

    当世有名的大儒,古文学派之中的后起之秀。

    天汉二年,这位故侍中向天子报告,自己从老家的墙垣里发现了孔子时代所留的《尚书》《孝经》、《论语》,因为这些古文都是以蝌蚪类的文字写成的,所以除了他这个孔子后人没有人能读懂。

    他以今文方式,将之翻译出来。

    由是出现了古文学派的《尚书》《论语》《孝经》系统。

    令天下古文学派声势为之一振,哪怕是今文学派的鸿儒们,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他是孔子的嫡系后人。

    虽然是庶出,但在今文一系看来,这也是素王子孙啊!

    捧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攻击?

    再则,孔安国的师承,也是令人畏惧!

    他先从济南伏生之孙伏生学《尚书》,后从鲁申公受《诗经》,乃是根正苗红的大儒衣钵传人。

    今文学派根本悍不动他在尚书与诗经领域的地位。

    由是,其在曲阜一带,一下子就声名鹊起。

    曲阜孔氏的文名,更是首次超越了同为鲁儒派系的颜氏,成为了曲阜当之无愧的第一家。

    两人寒暄一阵,便到了内室之中。

    “兄长请上座……”韩说非常亲热的领着孔安国,恭敬的将他请到上首。

    原本,韩说其实是有些看不起士大夫的,特别是在野的士大夫的。

    总觉得,他们再牛逼,也不过是一刀放倒的事情。

    对于孔安国,这些年来也疏于联系,只是偶尔书信问候。

    直到那个张子重崛起,他才发现。

    原来士大夫也能有力量,舆论也可以发挥出远比刀枪剑戟更强大的作用!

    刀剑只能杀人,但士大夫却可以诛心!

    孔安国却被韩说的热情与亲切有些吓坏,他笑着道:“君候太抬爱了!太抬爱了!”

    “在下只是乡野村夫,于曲阜教书授业而已,真是有些当不起君候厚爱……”但屁股却是毫不气的坐了下来。

    现在的曲阜孔家,可还不是后世那个牛气哄哄的衍圣公家族。

    如今,曲阜孔氏,说得好听一点,是孔子素王之后,圣贤苗裔。

    说的难听点,不过是一个爵位在左庶长之下的寻常地主人家!

    哪怕是在曲阜,孔家也不是一呼百应的。

    鲁儒内部,互相倾轧,相互看不起,也非是一日之功。

    现在天下儒生们,也没有将孔家看成什么精神领袖、共主。

    这与战国以来,儒门内部的纷争有关。

    自孔子后,儒家一分为八,各自都觉得自己才是孔子嫡传,其他是异端,猪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在这个过程中,身为孔子后人的子思也参与其中,积极为自己正名。

    等到了汉季,儒家各个派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各自骂了一句:异端,去死吧!

    就拿现在的谷梁学派与公羊学派来说吧。

    想要他们承认孔安国这一系,那不是打先师子夏先生的脸吗?子夏先生当年可是被人气的出走河西,在魏国开馆授徒,才有了谷梁、公羊、易经诸派与法家的道统!

    且也正是因此,子夏先生才会丧子失明,晚景凄凉!

    所以,倘若承认孔安国这一系曾经参与逼走子夏的渣渣,就是欺师灭祖啊!

    董仲舒活着的时候,就闭口不提曲阜孔家的事情。

    孔安国自己也心里明白,不然也不会等到董仲舒死了,才敢‘从家里的墙垣中挖出先人的藏书’。

    也只敢在古文学派里玩玩,根本不敢玩更有前途的今文学派。

    “子国兄此番入京,所为何事?”韩说将孔安国请着坐下来后问道。

    “不敢瞒君候,此番入京,乃是受瑕丘江公之邀,进京求请天子宽宏,复我从兄孔臧之家!”孔安国也是有求于韩说,故此也不隐瞒,直接告知:“我从兄臧,一生清廉,且为高帝功臣之后,坐法失候,令其宗族、神灵无有祭祀,在下是看在眼里,伤于心肺!”

    韩说听着就笑了起来,江升邀请?

    那老货也和自己打着一样的算盘吗?

    不过这个借口倒是不错!

    孔安国所说的孔臧是高帝功臣,繆候孔藂之孙,曾为汉太常。

    史记之中,亥下之战的记述中所谓‘孔将军在左,费将军在右’指的就是孔藂。

    不过,元朔中坐法失候,丢掉了孔藂的侯国,也使得曲阜孔氏变得极为尴尬。

    孔家当然做梦都想恢复繆候侯国。

    只是……

    这事情很难!

    不过,不要紧,先忽悠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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