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这人下手够狠啊!

    倒在地上的官员依旧起不来。

    渐渐的,那些怒火在郁积。

    沈安犯了众怒,这个愣头青傻乎乎的叫嚷着,想驱除那些冗官。

    冗官是怎么来的?

    第一是恩萌,每年皇帝都会恩萌权贵官员的子孙,人数之多,让人目瞪口呆。

    恩萌起源于真宗,这个疯子从澶渊之盟后就开始了各种作死,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各种礼仪。

    每一次礼仪都是一次机会,权贵官员们可以上奏,为自家儿孙,甚至可以为自家的门客求官……

    竟然能行!

    国家公器成为了帝王笼络臣子的玩具。

    每年恩萌为官的人数在五百人左右,远远超过了科举入仕的人数。

    一年又一年……大宋的官员队伍就越发的庞大了。

    可官位就那么多,怎么办?

    没关系,小问题,咱们创造些官职不就是了?

    于是官职越发的多了,职责越发的模糊了。

    本来一个部门就能干的事儿,如今被分解的支离破碎。这个衙门干一点,那个衙门干一点。一句话,原本一天、一人就能干完的事儿,现在得五六天、七八个人才能完事。而且他们之间还会相互扯皮,或是不管事。

    这就是人浮于事。

    但这样依旧无法安排那么多官员,怎么办?

    那就挂着呗。

    反正大宋有的是钱粮,养着他们就是了。

    这些人就像是虫子,用尖锐的脚爪勾住了大宋的肌体,无法分离,一旦拉扯就是痛彻心扉。

    这些虫子不断在吸食着大宋的血,赵祯和范仲淹曾经尝试着把它们拉扯下来,结果那痛苦无法承受。

    现在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

    那些目光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他打死人了!”

    “这是当众殴人……罪不可赦!”

    “谏官何在?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当如何?”

    “快去请了郎中来!”

    “他竟然在笑!你们看呐,沈安竟然在笑!”

    沈安是在笑,笑的很是轻蔑。

    欧阳修走了出来,他转身面对着这些权贵官员,说道:“不能怪他!”

    那些冷漠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白发苍苍,眼神迷茫。

    欧阳修的腰微微弯曲,仿佛是不堪这些目光的重压,他继续说道:“大宋的冗官已不容忽视,大家去问问三司,去问问包拯……大宋的钱都到哪去了?”

    包拯走了出来,站在了欧阳修的身边。

    两个老汉用身体遮住了沈安。

    “都去养兵,养官了,可还不够。每到下半年,三司就会绞尽脑汁去寻摸钱……否则就发不出俸禄。那么多军队和官员的俸禄发不出来是什么后果?乱,大宋就会乱……”

    这是一个死循环,一旦开启就很难终止。

    “官员会越来越多,可钱财却就那么多,奈何?”

    欧阳修苦笑道:“这个大宋会被拖死……”

    包拯说道:“一个年轻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秉承着一腔热忱的指出来,他有何错?”

    那些目光依旧冰冷。

    这个世界终究是丛林,吃饱饭才是最关键的,至于其它……关我逑事!

    什么大宋,和我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若说大宋是一个巨人,此刻已经被这些虫子啃噬的体无完肤。

    可他们却觉得无所谓。

    大不了换个人来继续啃噬就是了。

    这是本能,贪婪的本能。

    “不能了呀!”

    欧阳修的白发在风中拂动,他怒吼道:“当年老夫亦是如此,要动手吗?那便冲着老夫来吧!”

    终于出来了!

    庆历新政就像是个禁忌,无人敢提。

    欧阳修现在就打破了这个禁忌。

    这个老汉发疯了!

    他的目光渐渐锐利,怒不可遏:“当年的范文正可有结党营私?没有。那些罪名从何而来?污蔑,无耻的污蔑!那些畜生啊!他们除去污蔑还会干些什么?老夫……”

    欧阳修哽咽了。

    他在怀念着那些岁月,以及自己的愚蠢。

    “老夫自以为聪明,可一篇朋党论却成为了那些人的武器,范文正再无回京的机会,这是老夫造的孽,今日……”

    他的腰渐渐笔直,目光坚定:“今日老夫在此,当年之事谁还觉得耿耿于怀的,可来唾骂。”

    他在干什么?

    沈安的目光复杂,微微摇头。

    欧阳修竟然承认了自己当年的愚蠢。

    当年他自诩文章无敌,为范仲淹辩驳也被他当做了炫技的机会……

    然后那篇文章就成为了敌人的武器,最后把范仲淹和庆历新政掩埋了。

    文章有何用?

    这一刻沈安从未觉得如此的坚定。

    什么狗屁文章,这个天下需要的是革新,少用文章和人打嘴仗,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手腕要灵活,能引导就引导,该强硬就强硬。

    大宋说是帝王的,不如说是这群权贵官员的。

    而在他们的下面,无数豪绅文人在引颈期盼着,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官员。

    这个局面不打破,革个屁的新!

    沈安在冷笑着,他知道赵祯已然垂暮,不可能支持动手。

    赵宗实?

    这个要看,沈安的终极目标还是赵仲鍼。

    到了那时……

    他在积蓄力量,太学就是最好的基地,无数学生从这里出去,最后成为革新的力量。

    最关键的还是军队。

    他现在不肯把火药放出来,就是因为时机不到。

    武器和战争永远都是在为政治服务,这一刻沈安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他抬头微笑,就看到了王安石。

    王安石没有犹豫,脚步坚定的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欧阳修的另一边。

    三个人挡在沈安的身前。

    沈安笑着走了上去,站在了包拯的右边。

    我怎会躲避?

    韩琦咬牙看着这一幕,他想走过去,但他知道不能。

    他是首相,一旦站队就会引发党争。

    他觉得身边有人走动,偏头看去,却是曾公亮。

    曾公亮自嘲道;“老夫老了,一辈子蝇营狗苟厌倦了。从西南手刃敌人开始,老夫就觉着自己变年轻了,可年轻人该有热血啊!老夫此刻就觉得热血在胸膛里奔涌着,不走出去就会冷了这些热血……”

    他缓缓走了出去,周围有人在惊呼。

    “曾相……”

    “曾相竟然出来了!”

    这是站队!

    曾公亮竟然出来了吗?

    曾公亮微笑着走了过去,说道:“老夫也觉得这官多了些。”

    他站在了王安石的边上。

    一个官员默默的走了过来……

    一个接一个……

    这堵由人组成的墙越发的厚实和宽阔了。

    沈安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会支持自己。

    他吸吸鼻子,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身边的包拯说道:“你别以为大家都是软骨头,只是时机没到罢了。”

    今日他带头呐喊,于是这些人就站了出来。

    这个大宋从不乏仁人志士,从不乏勇气。

    但这些勇气需要组织起来,妥善引导。

    范仲淹和王安石的革新错就错在没有先去整合这些力量。若说革新手段是术,那么整合这些力量就是道。他们只顾着术,而忘记了道这个根本。

    今日沈安无意间的一次举动却引爆了这个根本。

    他今日只想亮个相,告诉这些人自己是最坚定的革新派,为将来做打算。

    赵仲鍼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求革新,因为他知道大宋再不革新就得完蛋。

    但他找不到盟友,最后闲赋在家的王安石就因为曾经的万言书进入了他的眼中,被付以重任。

    可沈安却知道王安石的革新不可能会成功。

    那么我来如何?

    所以他今天就亮相了,和历史上王安石的万言书一个道理,今日他站了出来,就会成为革新的标杆!

    他成功了!并被深深的感动着。

    原来大宋有如此多的官员支持革新啊!

    此刻他只觉得胸中发闷,一种莫名而来的感动让他想呐喊。

    我从不孤独!

    他以为自己是独孤的旅者,可今日这些官员用行动在告诉他。

    你从不孤独!

    司马光在看着这一幕,神色冷淡。

    他知道王安石会站出去。

    最近朝中不少人把他和王安石称为下一代的双壁。

    你们肯定会成为大宋的一双臂膀。

    他微微垂眸……

    消息被飞快的传了进去。

    赵祯正在去垂拱殿的路上,一个内侍狂奔而至,不顾阻拦喊道:“官家,皇城外闹事了。”

    赵祯摆摆手,让人把内侍放过来。

    “谁在闹事?”

    赵祯的精神不大好,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陛下,先前有人挑衅沈安,被他打晕……”

    卧槽!

    赵祯的哈欠打了一半,就被这个消息给弄停了。

    哈欠打一半停住会很难受,那种悻悻然的感觉让人很是纠结。

    赵祯很纠结的说道:“这是为何?朕知道了……”

    他想起了昨日的事,这肯定是有人泄密了。

    朕就知道那些人中间有人不老实。

    他冷笑着,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那些人在声讨沈安,欧阳修出来辩驳,提到了当年的庆历新政和范仲淹,还说自己的朋党论是资敌……”

    哎!

    赵祯摇摇头,觉得欧阳修出头的时机不对,这下麻烦了。

    若只是沈安也就罢了,他没啥势力和权利,叫嚷着要革新吏治有屁用,那些人顶多是新仇旧恨之下想收拾他罢了。

    朕压他一阵子,这事儿自然就消停了。

    可欧阳修一出来,此事就闹大了呀!

    弄不好当年之事就会被重新拎出来,然后……

    他以为只是这样,所以觉得还能控制。

    “包拯出来,王安石出来,曾公亮出来,好些人都出来了……”

    赵祯目瞪口呆……

    那么多人都出来了?

    他从不知道有那么多人会支持革新,可现在却慌了。

    这是什么?

    党争的前兆啊!

    沈安,你惹出大事来了!

    不,是你给朕惹出大麻烦来了!

    陈忠珩也懵逼了,见赵祯发呆,就说道:“官家,要迟了。”

    天色还微暗,赵祯的神色看着竟然多了悲戚。

    陈忠珩心中大震,急忙低头。

    自范仲淹之后,革新就成了一个禁忌。

    今日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就如同当年的范仲淹般的无畏。

    两行泪从赵祯的眼中滑落,他喃喃的道:“范卿,你后继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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