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王府的承奉司。

    随着一缕刺眼的阳光照进囚房之中,黑暗的囚牢中顿时形成一道长方体的光柱,斜插在不足两尺见方的窗户与铺满枯草的地面之间。

    沿着光柱的周遭和表面,不断有晶莹的光晕闪现,弥漫起来,宛若驱使不散的淡淡白雾,笼罩在光柱的表面,刺眼的光芒之中,又有一股朦胧之美。

    此刻,瘦弱的朱聿键就坐在光柱的另一端,迎着刺眼的阳光,看向窗外,双眼微眯之中,散发着渴望的神采,表达着对外界的向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唐王世子朱器墭挣扎着坐了起来,从昏暗的角落移动,来到朱聿键的身旁,蓬头垢面的模样,早已看不出他是怎样的神情,但眸子里的那股异样的光芒,还有接下来的话语,都充满着浓浓的歉意。

    “聿键啊,父亲对不起你,是父亲无能,是父亲牵累了你,自从你记事儿以来,就和父亲一起被关在这牢笼之中,自小不仅没有其他皇亲贵胄应有的待遇,从未享受过一天好日子,从小到大,净吃苦了,一直跟着父亲受罪,还无法像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长大......”

    朱聿键依旧在凝视着窗外那蔚蓝的天空,听着朱器墭那满满的自责话语,还有不断地婆娑自己肩膀的亲昵动作,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动容,回望了过去。

    “父亲,无需自责,您也是身不由己,在这暗无天日的承奉司,你不是也被囚禁一十五年了吗?并没有对不起聿键。何况,我不小了,已经二十六岁了,知道一些事情,也明白一些道理,别看父亲你是唐王世子,有一些事情,你控制不了,也非你所愿。”

    朱聿键安抚般的反问了一句,隐隐指出父子二人不幸的根源所在,更是一下子捉住了朱器墭那枯槁而皱巴巴的大手,刚刚升腾起的情绪波动消失不见,再次恢复了平静,声音变得和缓起来。

    话语里的亲情之意看似淡了少许,但其中所蕴含的那种亲情般的情动,却是愈发的浓郁,彰显的朱聿键更加的成熟与稳重。

    “父亲,聿键并不觉得十五年的牢狱生活是在吃苦,也不觉得跟在您的身边是在受罪,从小到大,一直有着父亲你的陪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儿子越成熟的表现,朱器墭的心里反而愈发的愧疚与心酸,很不是味儿,感觉对不起眼前的这个大儿子。

    “而且,父亲,何为吃苦?何为受罪?又何为是好日子?”

    朱聿键连连反问了三句,话语虽然平静,但叠加之下,气势陡然不断变强,让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其中蕴含着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接下来之言,更是彰显他的不凡,见解的独到,让朱器墭眸光闪烁、亮晶晶的同时,心里很是欣慰。

    “所谓吃苦受罪,亦或是好日子,并不能简单的根据生活条件的好坏而界定,而是以其他标准划分的,分为身体和精神两个层面,身体上的享受,极尽物质的享受,如果精神空虚,生活再好,那也算不得好日子。”

    “父亲,聿键却是远非如此,十五年的囚牢生活,过得虽然紧张了一些,吃穿都不怎么好,但儿子的内心却极为充实,有着书籍的陪伴,精神非常的愉悦。”

    “所以,父亲,你不用自责,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儿子一直都在过着‘好日子’,一般的王侯子嗣鲜有这种待遇,或许都比不上,谁能像我这般,父亲日日夜夜陪伴成长,父子二人朝夕相处,促膝长谈。”

    随着朱聿键的缓缓讲述,那富含哲理的惊人话语,朱器墭的许多心结被打开,心里有一种豁然轻松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脑袋。

    紧接着,朱聿键又说出了令朱器墭心神一阵的话语,发自于内心的赞赏,对于儿子那种由内而外流露出的胸襟,朱器墭是真真正正的自愧不如。

    “穿着虽然是衣衫褴褛,但我的内心却是格外的强大,精神世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精彩,都要丰富,都要富丽堂堂,所以,父亲,儿子并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些自小受过名家大儒教育之人逊色。”

    “而且,父亲,如果放在同一个平台之上,朝廷允许皇室宗亲参加科考,允许皇室宗亲入仕当官,聿键自信,绝对能够拔得头筹三甲,一样能够治理好一地。”

    这一刻,随着朱聿键的一番慷慨陈词,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朱器墭的胸中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一股澎湃之意,就连眸光也炽盛了许多,那虚弱的身体仿佛都好了许多一般。

    精神奕奕,不外如此。

    啪啪啪...

    当父子二人沉浸在这美妙的感觉之时,身体里充斥着踌躇满志之意,寂静的囚牢过道之中,传来了一阵脆亮的鼓掌之声,突兀的打破了这份寂静,紧接着,还有一番爽朗的话语传来,回荡在囚牢之中。

    “好,好,聿键侄儿说得好,年纪轻轻,居然就有如此气魄,如此积极的生活态度,大哥,你可真的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后继有人啊~!”

    这个时候,朱器塽与朱器埈出现在了囚房之间的过道上,并肩而行,说话之人正是前者,笑眯眯的模样,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充满奸诈之感。

    朱器埈一手拎着食盒,相比于朱器塽的满脸笑容,一副春风和善之意,他的神情显得很是漠然,隐隐有一丝不屑,萦绕于眉宇之间,紧跟着,却是接过了朱器塽的话茬,言语却有一些阴阳怪气。

    “不过啊,就是可惜了,可惜了大侄儿的这等胸怀与抱负,皇明祖训有言,皇室宗亲不得入仕当官,不可以参加科举。尤其是藩王子嗣,那就更加不可能了,若无皇上的圣旨,连这城池都出不去,更遑论那遥不可及的科举?”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停在了囚房的牢门前,朱器塽随之取过一串钥匙,打开牢门的同时,接下来的一番言语,看似情恳意切,出于好意,实则却是不然,有一种落井下石之意,打击人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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