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原本是去徐州请华佗的,但是他一路上都在忧愁曹昂的事,这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生母,一直由性情温尔婉雅的丁夫人抚养,成人后虽不是亲生,却在性格上继承了丁夫人的温情,为人处世极好,遇事也很冷静,总能为别人着想。

    是以得到不少曹氏宗族的喜爱,认为此子是曹操戎马半生,得到的最大礼物。

    而夏侯惇作为鲜有几个还能称呼曹操为孟德的宗室成员,对曹丕这种几近穷凶极恶的吃相,不说反感,却总有觉得不妥的地方,尤其是趁着曹操犯头疾之时,对曹昂栽赃陷害,这实非他认可的民君所为。

    所以,在请到华佗之后,夏侯惇秘密来到临淄,也就是昨天晚上,找到了负责此案的狄仁杰,对孙策这个大理寺丞,他还是由衷的感到佩服和感谢,若不是他对真相的锲而不舍,说不定曹昂就真的万劫不复。

    不过,他也了解到,征东军内并不是一派,至少眼前这个人,就不畏强权,敢于挑战在他看来地位都非常超然的人。

    荀谌是特意为曹丕牵针引线,联系上程昱的关键人物,正如杜畿所言,征东军能和荀家有关联的,只有郭嘉和程昱。

    而程昱是坚定的反对孙策过度的示好曹操,甚至不惜安置一个曹昂这样的不定因素在身边,所以对除去曹昂的心境,碰上前来寻曹昂晦气的曹丕,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

    想不到夏侯惇了解不少内情,根据这番证词,程昱几乎是坐定了犯罪的事实,不过两人的身份都非常忌讳,而且夏侯惇此次前来也算是秘行,只为了救曹昂,他并不在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孙策难堪,让程昱下不来台。

    “夏侯将军,想不到你会孤身来此,曹兖州要是知道了,准担心我把你留下,你可值得本将军行那李贾之礼”

    没想到自己还没让孙策难办,他到先被孙策搞了个哭笑不得“征东将军说笑了,您麾下能出某右者比比皆是,又怎么会看上量小力微的区区在下,何况曹兖州还需要在下去对付袁绍,相信征东将军不会做此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吧?”

    “呵,想不到夏侯元让还是个能言善道之士,这下本将军可是对你更感兴趣了”

    “…唔”夏侯惇一脸愁云,有一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心里有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哈哈,夏侯将军放心,至少在袁绍没有倾覆之前,你还是安全的,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能让狄大人安排压轴出场的,自然能把此事迎刃而解”

    “子修公子确实是冤枉的,他没有杀人,一切都是另有他人暗中作祟……”

    “元让叔父,您不必说了,父亲已经来信让我静听征东将军的发落,囚也好死也罢,父亲之命,曹昂不敢不从”

    “子修…这一切,都是!唉,是另有他人所为,你父亲犯了头疾,整日呼痛在床,我来之前他还问你在青州的情况,我只能说你在康成书院学习,征东将军外出,你回不得兖州,而我之所以来此,也是因为要去徐州请华佗先生,那封书信实非你父亲之意”

    夏侯惇之言,解除了曹昂心中最大的心病,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真正判曹昂‘死刑’的不是孙策,也不是狄仁杰,而是那封来自‘曹操’的书信。

    “原来是这样”曹昂心中不由重新升暖,面色也红润起来,看向孙策的眼神,又重新散发出求生的欲望“伯符我要回去,回去见我父亲,他病了”

    “啊?……哦,好的”

    孙策尚处在状况外,他脑子里一直徘徊的是曹操的头疾和夏侯惇请华佗的事,乖乖,这曹老板可别把我家神医给弄死了,在他身上可还有隐藏任务在。

    “你现在就回去吧,看看曹兖州,还有华佗是我徐州的贵宾,望子修多照料一二,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主公,曹公子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待此端了结,好生梳洗之后再离去也不迟”

    这个时候狄仁杰旧事重提,显然是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孙策闭眼一叹,对前者也有些不满,难道没看出来自己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了吗?

    “主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六个被害者的家人还有百姓,正等着我们的答复,这也是对死者的最大尊敬,相信程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大堂中安静了一会,感觉是一瞬又觉着过了不少时间,孙策摇头缓缓答道“夏侯将军、荀大人,事已至此,还请两位坦诚相告”

    荀谌看了看夏侯惇,又看了看曹昂,转而似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程昱,最后才望向孙策“这…”这了半天,荀谌到底还是求救的看向夏侯惇。

    整件事还需要证明什么吗?夏侯惇不明所以,这还要再说得如何详尽,孙策才肯相信?只不过在他即将指认的时候,曹昂向他微微摇头,示意别说,这种事,又是别人自己家里的事,还是不插手的好。

    “哎,不难为各位了,主公,后面的事情,确实是属下所为”

    程昱不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在杀人的那一刻,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敢去面对它。

    “程公,这…到底是为什么?”

    尽管孙策已然对程昱犯事的可能做出猜测,但内心还是不信的,不仅仅是对程昱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于系统忠诚的评价,做这种事,显然是为了挑起曹操和他之间的仇恨,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是拖后腿,使绊子的行为。

    甩了甩衣袖,将两手露出来,颤颤巍巍又无比恭敬的搭在一起,徐徐跪下,双目迸发出的是无比自信“今寰宇之内,值主公所虑者,唯李唐尔,待踏平三韩降服辽东,主公即可让王猛领铁骑南下,与岳飞一举歼灭袁绍,将青冀并幽三州相连,再水陆并进,三路军团逆流而上者、挥师西进者,鲸吞兖、荆二州易如反掌,再南结士燮经江州、上庸荡张鲁,南北夹击刘璋,则益州可下,时天下已八分在手,余司隶、京畿、凉州,李唐便不足道也,可惜老夫却无缘得见,生平大憾,望主公切勿因私废公,老夫便死不足惜”

    武死战文死谏,程昱没有为自己辩解,却把他心中对天下、对征东军的未来走势,一一细数,言至最后,却也老泪纵横。

    因私废公,孙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程昱在‘ax’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忤逆他的事,原来这并不是背叛,而是在帮他做出正确的抉择。

    郭嘉、法正、贾诩等人对程昱的宏远计划,也是赞同不已,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进行过讨论,但这确实是能最快统一天下的节奏步调,如果因为孙策一时情谊,再多一个曹操,指不定就要横生什么变故。

    “程公,起来说话吧”

    “老夫所犯之罪罪不可赦,法不容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请主公下命吧”

    这是打算用自己的死,让孙策也能秉公对待曹昂,还法不容情,虽然不是逼宫,但程昱之意无外乎如此。

    沉重的一呼一吸之间,孙策来到程昱面前,双手向上一托,将其抬起来“程公,你觉得我是明君吗?”

    “主公宅心仁厚,对待黎民百姓犹如家人,见解独特高远,除董卓,慑蛮夷,民族之说深入人心,若主公不是明君,那忆古往昔,不知又要多出多少昏君”

    “自古明君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知错能改,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人,不是圣人,法不容情,那是给圣人的定义,而我只是一介凡胎俗子,我也有七情六欲,有些事明知是错的,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哪怕为此会引出更多的麻烦,正如我明知杀人偿命才是对的,可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让程公离世,也正如程公,明知杀人犯法,却接连杀害四个无辜的人,人命不是草芥,当然也不会重于泰山,而在于他的意义,这辈子只要你没做让你后悔的事,无愧于心的事,人这辈子才会觉得有意义。我与曹操有约法,他肯放心大胆的让曹昂来此,正是因为他相信我,不会用曹昂来要挟他做什么事,同样我自然也该相信,曹操不会借用曹昂来查探我军任何消息,所以程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狄仁杰!这个案子能不能结了?!”

    “回主公,还不能结,尚没有判罚”

    看着义正言辞的狄仁杰,孙策突然想上去呼抡他一嘴巴子,怎么像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这判罚可由主公定夺”

    被耍了,孙策呵呵一笑,再看向程昱“你瞧,这就是我孙策,狄仁杰都敢戏耍于某,所以当明君有什么好的?都被属下欺负到头上了!”

    “行吧,这事就这么了了,当然还得对百姓有个说法,元凶就是那关颌,至于程昱嘛,受关颌蒙骗,有失职之罪,罚俸三月,嗯…再降为廉政署卿,继续管控廉政署,狄仁杰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关颌的家人带去扬州,好好安抚”

    案件告落,孙策便率先离开府衙,留下一众人对刚才的长篇大论回味无穷,他们也都在扪心自问,这辈子自己有无愧于心的事吗?有像程昱一样,为了心中执念,而奋不顾身吗?

    而感触最深的则是曹昂,本以为对孙策已经很了解,不想今时今日才发现,虽然看上去孙策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触手可及,实际上他与孙策的差距却已经是天人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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