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奸巨猾!这个词就是专门来形容范增这样的老枭,他的所有算计,都立足于项氏,立足于自身。从一开始,反秦联盟都是纪律松散,以实力为尊的联盟,只是以一个大义的名头,将所有人聚拢在一起。……“好!就以亚父所言,大军退回大营!”项羽高声下令,做出了决定。“诺。”……驻足山头,项羽望着近在咫尺的函谷关,目光不由得一厉。此刻函谷关长城上,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军卒密布,没有丝毫山穷水尽的样子。项羽久攻不下,本来就非常恼火。见函谷关长城上,骤然威风抖擞,仿佛向楚军挑衅一般。看到这里,项羽不由大怒。……“少将军,函谷关不可速取,不可轻举妄动!”范增仔细观察了半日,忍不住向项羽劝道。“哎!”……时当黄昏,山谷里一片幽暗一片静谧。没有营涛人声,没有炊烟弥漫,没有战马嘶鸣,若非那面猎猎飞舞的大纛旗,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道死寂的山谷便是秦军主力的营地。昔日的秦军锐士们或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或靠在山溪边的石板上,静静的闭着眼睛,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有力气睁着眼的,也都只看着火红的云天痴呆着。王贲率领着将军校尉们走过一道道山坡,不断向士卒们抱拳拱手。士卒们虽然纷纷坐了起来,却依旧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随行的中军司马也没有力气喊话了,只将手中一面“王”字令旗一路挥动,反复打出全军向校场聚拢的信号。所为校场,只是军营幕府前一块开阔地。当王贲一行人,回到幕府前,士卒们已经黑压压坐满了校场。当王贲一行人走上了中央夯土台时,整个校场的士卒们刷的一声整肃的站了起来。“兄弟们,坐了!……”看到这一幕,王贲骤然哽咽了。“通武候,喝几口水,说话要力气。”中军司马递过了一个水袋。“不用!”王贲推开了水袋,拄定了长剑,站了片刻静了静心神。“将士们,父老兄弟们!”王贲迸发出全副心力的声音飘荡在苍茫暮色中:“目下,我军内无可战之卒,外无援兵,业已身陷绝境。”“九原大军若来救援,则阴山空虚,匈奴大举南下,整个华夏将陷入劫难!当年,始皇帝灭六国大战,九原大军都牢牢钉在阴山,没有南下。”“今日,先有王离率军十万南下,随后本将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已经占了九原大军的六成有余。”“不能再使九原大军再度分兵了,秉承始皇帝毕生之志,王贲问心无愧!”“万岁——!”睁眼都没有力气的将士们,居然全场大吼了一声。王贲神色悲苦,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大军:“至于咸阳朝廷,不会发兵救援,皇帝陛下就在函谷关。”“大秦存亡业已系于一线!这一线,就是九原大军,就是尔等!唯有如此,大秦帝国才能苟延残喘!”“今夜五更,各部推进,退入函谷关!”……一时间,整个秦军大营没有了声音,夯土台上,猛然,王贲放声哭了。“秦军逢战,不许哭号!”一个伤兵猛然吼了一声,拄着一支木棍撑着一条腿,黑着脸高声,道:“老秦将士,谁不是几代军旅之后,我族入军,我是第四代。有啥可怕?有啥可哭?”“战士不死,叫谁去死!通武候,尽管领着全活将士退入函谷关,我等伤残士卒为大军断后。”“对!我等断后!”“怕个鸟!死好几回了!”“全活兄弟守好函谷关,大秦就靠你们了!”……在一片慷慨激昂的叫嚷中,王贲止住了哭声,站起身来,对着伤残将士们深深的一躬,林峰芈和与各大千夫长也一齐跟着深深一躬。此刻,秦军的山谷营地,没有任何一次大战前后的忙碌奋激,连战马也没有一声嘶鸣,只是静静的守候在主人身前,时不时地打一个轻轻的响鼻。月华清冷,整个山谷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静谧。只有初冬的风鼓荡着山林原野,带来森然冰冷。在这万籁寂静的深夜,王贲猛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抓起天问冲出寝室。“通武候,才四更多一点,五更天未到!”看到王贲突然出现,中军司马惊讶了。“传令三军,立即后撤,全部退入函谷关!”王贲匆匆交代一声,已经出了幕府,向着伤兵的方向而去。“林峰,通知伤残兄弟先行撤退!”生死之战中,秦军从来都是先行安置伤残兄弟,千百年秦风,今日依旧。无论如何,王贲都不会让伤残士卒断后,要不然,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原谅自己。……“通武候,伤残兄弟不肯撤走,言称:若是先行撤退,他们悉数自裁!”林峰踉跄撞来,话音未落已软到在地了。王贲浑身猛然一抖,一跃上马飞向了伤残大军驻地。他一直都清楚,在老秦人军旅世家中的一个久远习俗。“活不受辱,死不累军!”大秦帝国的功臣大将,从扶苏,蒙恬,蒙毅三人自杀开始,大多都以各种方式自己结束了自己。死不累军,在战场之上,更是屡见不鲜。秦人闻战则喜,然而国中伤残者却很少见,原因就是死不累军的久远习俗。……“将士们,本贲立即下令,让林峰率领一个千人队,护送尔等离开!”一个伤兵猛然吼了一声:“通武候率领大军退入函谷关,莫要因我等伤残兄弟分心。我等有我等的出路,不要大军护送!”“对!不要护送!”在一片慷慨激昂的叫嚷中,王贲沉默了。老秦人源自东方流落西方,在漫长的西部草原的生死存亡奋争中,有着不计其数的难以顾及伤兵的危绝之战。于是就有了甘愿自杀以全军的风尚发生了,不是军法,胜似军法。这一根植在老秦人秉性的特质,始终无可无不可的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