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兵家,他坚信一国皇城的夜色足以看出该国的兴衰气象。由于尉缭的坚持,张苍特意领他穿行了整个前城。一路看来,官署间间灯火明亮。不时有吏员匆匆进出,正殿前的车马场也是车马纷纭时进时出。看到这一幕,尉缭不禁万般感叹。此刻的大秦帝国,一如当初始皇帝欲一统关东六国时。整个大秦帝国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开足马力高速运转。这样的大秦帝国,让尉缭提着的心,开始放下。最起码皇帝胡亥,已经对帝国处境有了清楚的认识。这样的大秦,完全可以重铸,也值得自己再一次纵横捭阖。……君王四更仍不眠,在战国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了始皇帝,尉缭就没有见过那一个君王,能够如此勤政。这一次出山,尉缭并非一定要仕秦。他只是抱了一个心思,若胡亥可辅则重铸大秦,若胡亥不可扶,则归隐山林。当看到胡亥大礼相迎,尉缭一时颇感手足无措,连忙一拱手:“大梁尉缭,见过陛下!”“久闻国尉大名,朕日夜相寻,怎奈局势危机,才拖延至今!”胡亥侧身虚手一引:“国尉请。”那份坦诚,那份恭敬,那份喜悦,任谁也不会当做应酬。尉缭心下一热,不禁看了看张苍。张苍慨然一拱手:“国尉请。”尉缭也不再推辞,向胡亥一拱手,大步先行了。踏上台阶,早已等在台阶前的韩谈恭敬一礼。双手伸出,似引路似搀扶。扶着尉缭上了高高的台阶,又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书房。“韩谈,小宴,为国尉接风!”胡亥没有走进书房,便高声吩咐。胡亥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留下尉缭。只要能留下尉缭,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如今天下仇秦,壮士豪杰,经天纬地大才,纷纷站在了大秦帝国的对立面。胡亥可不是始皇帝嬴政,强大到以一己之力镇压整个时代。任何天之骄子,都在嬴政面前黯然失色。毕竟秦皇不死,天下何人敢反?始皇帝在世时,项羽不过一草莽贼寇,刘邦不过一十里亭长,韩信不过一市井胯夫。张良不过一荆聂之徒,陈平不过一盗嫂小人,范增不过一山野村夫,萧何不过一县衙属吏。至于,彭越,英布,田横,陈馀,魏豹之属,更不足道!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人在狂虐天下的节奏!“禀陛下,缭不善饮酒,已饮过一回了!”为了给胡亥台阶下,张苍连忙补了一句:“臣与国尉,饮了一坛五十年秦酒,用了吃食。”“好!”胡亥断然吩咐:“那便饮茶,韩谈煮茶。国尉入座!”不待尉缭打量坐席,胡亥便虚扶着尉缭坐进西首长案。自己坐进了东首,张苍南案陪坐,北面正中的帝座空起来。如此座次,有一定的讲究。胡亥为了留下尉缭,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在战国中朋宾之交的礼仪中,主人对面为大宾尊座。在场的三人都是心思剔透之辈,都很明白,若是胡亥坐进帝座,今日便是臣民晋见皇帝。此刻如此座次,则是嘉宾来会。彼此双方都可自在说话,不用在意身份拘束。仅此一点,尉缭心中便是一跳。胡亥如此敬士而又通权达变,颇有始皇帝之风,或许大秦帝国真有重铸的可能。韩谈煮茶,手艺极为不凡。一时茶香弥漫,三人执盅品饮。片刻后,胡亥一拱手,道:“国尉乃兵家名士,更是大秦国尉,胡亥愿闻国尉评判天下大势,点朕迷津。”尉缭搁下茶盅,捋了捋山羊胡:“若说天下大势,缭只有一句话:大势在野不在朝!”“大势在野不在朝?”胡亥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些迟疑:“还请国尉教朕!”尉缭淡淡一笑侃侃而下:“始皇凭借武力一统六国,六国遗民太众。纵观天下,除了始皇无人可镇压。”“帝崩于沙丘,天下大乱。如今六国遗民,有野心之辈纷纷跳出来不在躲藏。只要陛下,坚定商君之法,辅以德政教化万民,天下必然归秦!”胡亥拍案大笑:“国尉的意思是以霸道取天下,以王道教化万民。进而融合霸道与王道,外王内霸治天下么?”尉缭默然离座,自从走进咸阳宫,第一次庄重的弯下了腰身。胡亥的这一番话,是尉缭在小山村隐居所得。却不料,尚未阐述,便被胡亥一语道破。如此大才,尽然懵懂三载,以至于大秦帝国崩坏,当真让尉缭匪夷所思。“国尉不可!”胡亥连忙起身扶起尉缭,心下却是大喜。他这一番话,真正的意思是——王霸杂之。尉缭面色肃然,深深一躬:“不知陛下,作何解?”胡亥叩着长案,坦然一笑:“周制以王,逐有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秦制以霸,方有内忧外患。”“朕决定坚定商君法制,等到大秦重铸,关东反贼一一歼灭。以德法并重,用德来做外衣,以法为骨。”“一天下者,非霸业,乃是帝业。霸业者,强兵鏖战而使天下俯首称臣。帝业者,文武并重恩威并施,使天下归一。”“王道与霸道,一如文武。唯有王霸并用,才能成就真正意义上的帝道!”……“陛下天赐,老臣拜见陛下!”……尉缭起身离案,以臣子礼拜见。这足以说明胡亥的表现,得到了尉缭的认可。他心思念想的战略大师,终于来了。“国尉快快起来!”胡亥虚扶一下,嘴角露出笑意:“有国尉在,朕如鱼得水也!”心情大好之余,胡亥也撰了句文。毕竟这个时候,天下士子皆不看好秦。大秦朝廷,功勋大将杀得一干二净。胡亥只能寄希望于尉缭,希望他出谋划策,使已经崩塌的大秦,再一次重铸根基,变成当初巍巍帝国。这便是胡亥的野心,更是他内心深处的执念。大秦帝国,这是华夏男儿,闻之就会心潮澎湃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