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话怎讲?”心头微动,左相子婴接口,道:“赵高不过一介阉宦,若非陛下重用,岂有上跳下窜之能!”“若不是大秦帝国功勋大将连续惨死,赵高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子婴对胡亥的怨念很深,至今也没有消散。对于这一点,胡亥并不意外。毕竟没有前身这败家子,大秦帝国纵然纷乱,处境也比此刻强上数倍不止。如果蒙恬,蒙毅等人尚在。大秦帝国可以说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要谋士有谋士,何需一国之君亲临战场。……面对子婴此言,尉缭等人目光望来,却没有插话。这番话,子婴可以说,但是他们却不可以。因为子婴除了是大秦帝国左相之外,还是皇室子弟,二世皇帝胡亥的王叔。身份地位的不同,便决定了有些话改说,有些话不该说的分别。……察觉到尉缭等人的惊讶,胡亥微微一笑:“这些年来,大秦帝国就像一辆构造精密的巨型马车,在父皇的一手驾驭下高速奔走。”“三年前,帝崩于沙丘。父皇突然驾崩,使大秦帝国这辆马车顿然失去了驾驭,留下了巨大的政治权力空白。”“冥冥昊天之下,不安开始浸润。在这个人世间对这种不安的感受,基于距离皇帝身边的远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将蒙恬远在九原,兄长亦然,这便说明天时已失。而赵高手握朕这个具有皇位继承资格的十八皇子,又有父皇遗诏在手。”“从天时地利人和上,此时的赵高,已经比丞相李斯以及北地军主将蒙恬,胜了不止一筹!”说到这里,胡亥幽幽一叹:“朕还记得当初赵高前来找朕的场景与对话——陛下驾崩,遗诏只有只言片语,以兵属蒙恬,会以咸阳葬,公子以为如何?”“朕当时的回答干脆利落,明君知臣下,明父悉亲子。父皇驾崩,不言封赏诸子,我无话可说!”“当时赵高先以父皇立储之意未明,残诏不全,以及二世皇帝贵有天下,同为皇子,其余诸人却无尺寸之功诱惑。”“其后徐徐推进,言及父皇笃爱朕。兄长出京于上郡,父皇立朕为假子同巡天下,已经宣示了以朕为继嗣的决心。”“最后抛出父皇驾崩,天下权位悬而未定,取决在于朕,赵高以及李斯三人手中……”“更是进言:大行不必拘泥于小节,大德不应谦让避退!”深深的看了一眼尉缭与顿弱,胡亥一字一顿,道:“当时距离父皇驾崩才不过几天,赵高就已经察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进而果断出手,此乃其智。”“以遗诏为头,天下权位相诱,进而判断出二世皇位只在朕,他与李斯三人之念,此乃其谋。”“大秦是一个注重世业的国家,子承父业,以吏为师最后成了帝国的国策。赵高精通秦法,能经过严格的考核与审查,以第一名的身份出现在父皇身边担任中车府令。此乃其能。”“赵高不仅擅长书法,不下于丞相李斯。协助李斯进行大篆改革,更是著有《爱历》六章,此乃其才。”“而且中车府令是父皇的车马侍从长,有严格的要求。按照秦法规定:步履矫健,能逐奔马;身手灵活,能上下驰车;武艺高强,能开八石强弓,此乃其勇。”“父皇驾崩之前,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纰漏。朕继位之初,事事顺从丞相李斯,此乃其忍。”“就这样一个有智,有谋,有才,有能,有勇,能忍的文武双全之辈。丞相李斯败于其手,兄长扶苏,大将蒙恬败于其手并不意外!”……二世皇帝的一番感叹,让尉缭等人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赵高。特别是同一时代的顿弱与尉缭,对于此感触更深。他们都清楚大秦帝国是一个实用主义的法治国家,书法识字,是用来修习行政文书与刑律狱法的工具。在复杂而严格的大秦帝国法制体系中,赵高绝对是一个精通秦法的专才,有家学渊源的法学名家。要不然,晚年的始皇帝也不会将二世皇帝交给赵高教导。谁也没有想到,在层层剥析之下。赫然发现这赵高居然是隐藏在大秦帝国群臣之下的一个老枭。……左相子婴忍不住:“权术谋划,子婴不以为荣,不过些许游戏,不足一提!”“哈哈——”胡亥一阵大笑,只是不接话题。默然良久,方才摇摇头,道:“左相知赵高的身份么?”“臣不知!”子婴茫然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子婴,大笑一声:“根据消息,赵高乃赵国王室之后,当初长平之战最后活着回去的少年之一。”“他与大秦有仇,有血海深仇。父皇在,自然能镇压一切宵小之辈。但这个天下,只有一个父皇罢了!”胡亥说得平平常常,子婴等人却是听的面色渐渐阴沉。片刻间连连叹气,竭力压制自己胸中翻翻滚滚的愤怒之火。“先有昌文君叛秦,后有赵高乱国。”顿弱冷冷一笑,道:“六国王室之后,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尉缭摇摇头,道:“六国之后,乃贵胄。自以为身份地位不下于秦帝。数百年来养成的高傲根植于血脉之中,让他们以沉浮于秦帝而耻辱。”……尉缭此话一出,胡亥的炯炯目光盯住了尉缭,倏忽之间却又消失,脸上重新现出淡漠的笑容。“国尉此言正中人心,正如这六国之后,天天想着王政复兴,六国复辟!”胡亥嘴角出现一丝嘲讽:“所不曾清楚,乱世就是一个大争之世。在这样的大争之世中,兵者为王,强者为尊,实力称雄。”“区区血脉不过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名义,有时候或许有用。但是手下实力不足,不过是一道傀儡罢了!”说到这里,胡亥想到了此前的自己,以及如今的楚怀王熊心。纵为天下帝,但天下与帝何干。政令不出宫门,天下只是他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