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城中乱成一团,但王宫却似乎独立于喧嚣之外,仍然保持着宁静。

    大王的寝宫中,伯固静静地坐在床上,自从患病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只能以这种姿势来度过,这让雄心勃勃的高句丽王很不习惯。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宁静,随后,拔奇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伯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禁笑了,拔奇还是太年轻,从他脸上轻松的表情,伯固就读懂了一切。

    “解决了?”伯固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这样让他更舒服一些。

    困扰了自己半年的隐患终于解决了,伯固觉得自己终于能放松片刻。

    “都解决了,五部贵族的直系亲属之中,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被当场格杀,其余人员都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只等父王发落。”拔奇低下头颅,恭谨地答道。

    伯固沉默不语,只是眯缝着眼睛打量拔奇,半晌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杀人之前还知道先禀报一声。”

    拔奇心中大惊,连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儿臣一心向着父王,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父王明察。”

    前些日子里,拔奇亲眼目睹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也目睹父亲变得软弱,连五部贵族都压服不了,他确实以为伯固老了,昏庸了,不行了,心中有些自以为是,举止也有些骄纵。

    但是从昨天开始,看着伯固足不出户,单单是用计,就除去了五大部族几乎所有的力量,再次将高句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手段让拔奇不寒而栗,也让他明白自己还是太嫩,还远远不是父王的对手。

    “好了,起来吧,本王是在夸你。”伯固对自己儿子的表态十分满意,他呵呵笑着,似乎困扰了自己大半年之久的病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下来我们还不能闲着,要做好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拔奇亲历了整个阴谋的部署,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父亲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个时期他可不愿再露锋芒,一心只想着装傻来让伯固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坐在王座上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只要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就是亲生儿子也会被痛下杀手,拔奇很了解伯固,直到自己父亲做得出这种事。

    伯固再次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去安抚住城中百姓,就说五大部族私下里勾结汉人,妄图里应外合,将高句丽献于汉朝,务必要守住城门,不能让任何人出入。

    同时,严密监视城下战况,五大贵族毕竟有好几万军队,就算是几万头猪,杀也要杀上两天,等到汉人将城外的人杀光了,累了,满意了,再派人去求和,尽量拖延时间,若是能说动汉人退兵就更好。”

    “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办。”

    “让你的人收拾财物细软,随时做好出城的准备,若是汉人不肯退兵,我们就拖延着打,若是实在守不住国内城,我们去深山里躲避些时日,等汉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国内城周边山峦起伏,只要伯固父子带着直属部队离开国内城这个活靶子,进入大山之中,凭借熟悉地理这个优势,就算汉军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抓到自己。

    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渡过马訾水(鸭绿江),在南边躲一躲,顺便过个冬,高句丽人在长白山里冻惯了,汉人行吗?

    更何况汉人来了足足好几万,再加上扶余人,这么多人别说吃粮了,就算是吃草,一路走来都能把沿途吃光了,他们的粮草绝对支撑不了太久,只要被拖下去,他们终究是要退兵的。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这是高句丽百年来一贯秉承的生存法则,正是由于这种不计较一时得失的特质,高句丽人才能从长白山里无数个小部族之中脱颖而出,并且最终成为这里的霸主。

    如今伯固要再次祭起跑路这个传家宝,他对自己的水平相当有信心。

    拔奇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但他还是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来望着伯固,“要逃到山里,那王宫这里的财物也要……”

    伯固摆摆手,示意拔奇去忙自己的,“王宫这里不用你管,自然有人会准备妥当,去吧。”

    明明有病在身不能动弹,还不让插手王宫里的事,这条老狐狸果然不信任我,另有心腹啊。

    拔奇低着头,不断地腹诽着,但他根本不敢将心中不满表露出来,只好对伯固施礼之后退出了寝宫。

    似乎还有什么遗漏,拔奇一边走在王宫曲折的道路上,一边心中不停地盘算,仿佛始终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疑惑。

    突然间,一个想法进入了拔奇脑中,让他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明明身在宫中,伯固却对国内城里里外外的情形了如指掌,并且对自己的言行也有了解,难道他早就在自己身边安排下了耳目?

    拔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继续前进,脑中飞速地闪过自己平日里重用的几个心腹,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伯固安插的钉子,恐怕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伯固的眼睛,被牢牢监控着。

    是谁,到底是谁?

    “这些蛮族只凭着一腔血勇来打仗,对行军布阵简直是一窍不通啊。”

    徐荣站在关羽身旁,有些不尽兴地叹道。

    由于不太放心辅兵的战斗力,担心他们损伤过重,关羽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看到高句丽人败像已现的情况下,命令徐荣率领的后军原地驻守,远离战斗漩涡,而徐荣本人也被召回中军,与关羽和尉仇台共同观战了。

    作为指挥全军的地方,他们脚下的木台足足有两丈多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战场全貌,此时战场中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汉军的黑色洪流左右穿插,将高句丽两翼后方的弓箭手部队打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而高句丽前军又被扶余人牢牢地纠缠住,只要敢回头救援,就会将后背亮给扶余人。

    高句丽人自然不会自寻死路,所以他们的前军只能咬牙苦战,希望在弓箭手部队彻底崩溃之前,将扶余人击退。

    然而战场上这些扶余人满怀着家国仇恨,虽然战斗力比起高句丽人有些差距,但他们依旧高呼酣战,根本不考虑后退,只求死死地咬住高句丽人,让他们无暇他顾。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高句丽人全军崩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站在另一侧的尉仇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扶余人的主攻方向是左右两翼,他们虽然战意高昂,但全力奋战之下也只能和高句丽人打个难解难分,一直到太史慈和颜良抓住高句丽人阵型的破绽,一举分割开了敌军,扶余人才渐渐掌握了主动。

    而在徐荣眼里,长白山百年霸主高句丽人居然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那岂不是说扶余勇士比他们还差,甚至连战争的门道都没有摸到?

    关羽注意到了尉仇台的脸色,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扶余王你要明白,战争不止考验士卒的武勇,更是将帅之间的比拼,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之上相互厮杀对敌,单凭一股血气之勇是无法取胜的。关某也是来到辽东之后,与徐将军每日训练士卒,相互切磋兵法,这才知道战前布阵的重要性,徐将军熟知兵法,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本王确实孤陋寡闻了,还请徐将军为我讲解两军布阵得失。”尉仇台转向徐荣,但语气中还是有些许的不服。

    “先从高句丽人的阵势来说吧,”徐荣面色不变,反正现在大势已定,他也不用担心战场形势再有变化,索性就用眼前这几万人做道具,来给扶余王好好上一堂课。“高句丽人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把兵力分成五个方阵一字排开,每个方阵都以刀盾手在前,长枪兵紧随其后,弓手布置在最后方,这种战法是由春秋时期的战术演变而来,在数百年前很常见,追求稳妥的同时也有很大的漏洞。

    战车的特点就是笨重,缺乏转圜余地,同时需要广阔的空间来冲击,所以那个时代,双方各自将兵力平平铺开,你一刀我一枪的互相厮杀,很容易打成消耗战。

    可是骑兵出现之后,集中精锐部队,突破对手阵型,成为了战争的主流,像高句丽人这样,将不同兵种简简单单地平铺成一条线,面对我军的精锐力量,缺乏相应的反制手段,只要其中一点被突破,全军都会随之陷入困境。”

    “那高句丽人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如今的局面呢?”尉仇台听的有些入神,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大汉军队本来就比高句丽人精锐,所以你才能在这里吹嘘,若是换了你当高句丽人的将领,搞不好还没有对面能打呢。

    关羽接过了话头,“若是我率领高句丽军队,就会摆出偃月阵,用厚实的中路来消耗对方精锐的冲击力,再是精兵,体力也终究是有限,只要遏制住进攻势头,将战斗拉入相持,对高句丽人来说,他们的战略意图就达到了。”

    对啊,高句丽人根本不需要在野战中重创联军,只要成功消耗汉军精锐,延阻汉军攻城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些高句丽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狂妄到拉开阵势和汉军打起了对攻呢?

    尉仇台很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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