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凹进河堤的旋涡地,水深漫头,也是伙伴抓鱼的好地方。

    栗婆准猝不及防,肥胖的身子,便像挣扎的母猪般沉入水中。

    溅起的水花,顿时冲破了本有的旋涡,须臾间,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就在李晖焦急招呼救人之际,只见水花如云,栗婆准的肥头大耳便随之冒了出来。

    凹处离水面一人多高,岸如刀劈,水獭难行。水里的人只有逆水上游十几步,才有缓坡上岸。

    李晖暗示几个会水的兄弟,密切关注,以防不测。

    栗婆准像按入河底的木桩般冒出水面,面显惊慌,喘着粗气,虎眼环视,便略显平静的朝前游去。

    落水狗般的栗婆准瘫软在地上,喘息得就像耕地的黄牛。李晖凑近席地而坐,一脸赖相笑道“水性不错么,是打小在孔雀河练的吧?”

    见栗婆准垂头不语,像个斗败的公鸡。李晖正色道“我是在救你,也是在救全城的百姓。”

    栗婆准将无力的肥脑袋轻仰,目光愣愣瞅了李晖须臾,又像断根的向日葵似的垂下了头。

    李晖接着道“郭都护是个急性子,手下将士如狼似虎,扬言要杀光城中贵族,男的做奴,女的充妓。”

    栗婆准面显惶恐的失声道“这咋办?我的家人”

    李晖见栗婆准方寸已乱,便拍拍他的肩膀道“眼下,只有你指出能过人的地方,让大军没有伤亡的开到焉耆城下,我进城,劝说龙突骑支开城投降,如此方可兵不血刃,家族无恙。”

    栗婆准沉思片刻,自语般的嘟囔道“怕是他们进了城就”

    见栗婆准还有疑虑,李晖胸脯一拍,信誓旦旦道“我以雪狼的名义保证,若他们进城后乱杀无辜,我就带领手下和他们对着干!”

    雪狼的信誉和实力,栗婆准是清楚地,既然李晖如此说,自然有七成的把握。于是,便欣然点头。

    曲美的孔雀河,自博斯腾湖缓流而下,在荒寂的戈壁深处分叉,远远望去,宛如静睡的少女。

    河水清透恬静,似流非流。两岸芦苇茂盛,绿草成茵。在沙丘和戈壁间柔美穿行,就像天女失落的彩带一般。

    要想在孔雀河支流过人,必须得断阻源头,填埋河道,方能实现。

    然而,一旦堵塞分支,便会引起主流水位上涨,殃及下游,因此,堵水、填沟、过人马,几乎得同时进行,而且,时间越短越好。

    安全有效的具体位置定了,但水患的问题又摆在了郭孝恪的面前,他不能因为攻城,而水淹四邻。

    见郭孝恪手捻胡须,静默不语,似有难处。李晖凑近道“有啥不妥么?”

    郭孝恪长叹口气道“只怕堵水时间过长,会造成主河道水位上涨,殃及无辜。”

    李晖朝随风摇曳的芦苇瞅了一眼,欣喜道“把芦苇捆成粗捆,准备石料,十捆相连,推入河中,迅速抛石压住。不使被水冲走,如此三层便可堵住支流。

    过人之处也用芦苇捆,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水断沟平。人马通过,即可去捆通河,前后用不了一个时辰。”

    郭孝恪顿显惊喜,重重在李晖肩上拍了一把,失声嚷道“好家伙!不愧是常走大漠的骆驼客,这办法行!”

    见郭孝恪愁云顿散,兴奋不已,李晖‘嘿嘿’笑道“其实,不用过去那么多人,准备停当,今夜动手,我带五十名精兵过河,先拿掉石峡隘口,大军便可从正道开入。”

    郭孝恪信服的再次拍了拍李晖的肩膀,由衷感叹道“虎父无犬子,我要给你记头功!”

    灵秀的月,好像知道人类在做一件大事,在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竟也抛出平日懒在宫里的寒光,将曲美的孔雀河,隐约出白天的模样。

    上千人兵分两处,割苇成捆,卵石积堆。只等一声令下,便断水填沟,送一小队精兵里的精兵,悄然过河。

    后半夜的月,像是有些疲乏的样子,已将半圆的身子,斜斜倚在了山崖的顶端。微风起处,戈壁中的绿洲,发出一阵特有的‘嗖嗖’声。

    几十个突厥勇士,胯下战马,手持弯刀,自官道急急朝着一线天般的石峡隘口进发。

    清脆的马蹄声,碎石相击般敲打着寂静的夜空,熟睡的鸟儿和夜食的沙鼠,都瞪大了警惕的眼睛。

    听得从焉耆城方向有马蹄声临近,趴伏在石崖上的暗哨都不由得引颈回头,揣摩着来人的意图。

    守关头目斯利姆卡被从美梦中惊醒,一骨碌翻身而起,慌忙窜出军帐,睡眼惺忪,瞅着渐近的人马狐疑张望。

    突厥话焉耆人并不陌生,因为,长期以来,他们就在突厥人的‘保护’之下,而且,许多人家的女婿,就是突厥人。

    见来人像到了家似的懒散下马,斯利姆卡迟疑近前,小心问道“勇士们是要出关么?”

    来人头目,声音不满的嚷道“该死的汉人!闹得让人连觉都睡不成。屈利啜叶护有令,让我来帮助守隘口,怕你们会被大队吓得尿裤子。”

    斯利姆卡不屑笑道“风声倒是吹得紧,到现在连个汉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再说,咱这隘口,连个兔子都过不来,还怕他个逑。”

    突厥人斥责道“不能大意!听说大队里有能人,翻山过河如走平地,可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见斯利姆卡诺诺称是,突厥人扫视了石峡一眼,口气放缓道“上面有多少人守着?”

    “白天五个,夜里十个,其余人都在帐里,只要发现情况,几百弓箭手眨眼就能上关。”

    突厥人似像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仰头瞅了眼高处,平声道“你带我上去看看,万一失了隘口,屈利啜会杀了我。”

    斯利姆卡谄媚一笑,便在头前引路,身后,只跟着三个突厥人。

    隘口的确建的精巧,可能是因为地壳的变动,不知啥时,老天将座瘦小的绝壁山崖,生生撕开道十几尺宽的裂口,而焉耆的先人们,就将裂口拓宽,成为通道。

    又在崖顶开凿平地,以便站人。裂口顶部用排木相连,形成通道。只要隘口关门,便人畜难过。

    几人走走停停,北上南下缓缓转了一圈,趴伏在崖顶的岗哨,都探头探脑的引颈张望,只盼着有人能提前上来换岗。

    走下隘口,斯利姆卡刚想殷勤的叫人,打算给突厥勇士们烧奶茶,却见帐前黑压压卧着一片羊群。疑惑凑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下,都被‘四马攒蹄’捆在那里。

    斯利姆卡惊慌失措的刚要扭头逃跑,就被身后的突厥头目给伸手点倒。

    于是,隘口大开,火光冲天,顷刻间,夜色笼罩的东方,便隐隐传来轰轰如雷的马蹄声。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办法,李晖手下都是些飞檐走壁,武功绝顶的高手,崖顶转了一圈,当值的十人便被稀里糊涂的点了穴。

    而账内熟睡的百人,也在一缕青烟过后,便让人像死猪般捆了个结实,却浑然不知。

    李晖朝四周扫视一眼,见风轻月落,郭孝恪的大队人马还在二里以外,便招呼辛苦半夜的兄弟们找地方休息,自己也被一股困乏袭过,上下眼皮开始放肆的亲热了起来。

    李晖刚刚扯快毡子,在一簇红柳旁卧倒,就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直奔焉耆方向。

    这一惊非同小可,说明这里还有漏网之鱼,城里将会很快得到隘口的消息,而加强防范,这便彻底打乱偷袭少伤的夺城计划。

    于是,二话不说,飞身上马便顺路追了下去。

    隘口距离王城还有二里地的路程,这条路李晖走过多次,可以说是闭上眼睛都能摸到。他非常清楚,这里没有近道可寻,只有靠马力骑术来解决问题。

    胯下是西域良马,李晖也是打小在马背长大,而且,得到奶奶和母亲的真传,追赶一般骑手和战马,都不在话下,但他今晚却遇到了对手。

    淌过小河,在树林的一角,已能隐约看到飞奔的影子,然而,尽管大黑马使尽了全力,还是不能很快摸到影子的边际。李晖心里清楚,对方不但骑术不凡,而且,胯下也是良驹。

    李晖并没因此放弃追赶,因为这关系到攻城的难易,和几百上千条人命。而胯下大黑马也不甘落后,不用主人加鞭催促,便放开四蹄紧追不舍。

    眼看着距离在慢慢缩短,照大黑马的架势,再有半里地,就能追个首尾相接。然而,黑暗中,豆大的亮点告诉李晖,距焉耆城已不远。

    停止追击,等于前功尽弃,并因此要付出血的代价;继续向前,可能即追不到人,还要遭受乱箭袭击的危险。

    然而,半途而废,知难就退,并不是李晖的性格,也是艺高人胆大,明知会遇险,也要追到最后一刻。

    启明星适时的照亮了古老的城头,点点灯光,和绰绰人影,显示着城里的躁动和不安。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让城上的人不由紧张了起来,一时间,刀枪闪烁,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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