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安西都护府迁回高昌,表面上是对贺鲁的信任,而实际是对这头草原苍狼的无奈。

    与之前乙毗射匮时期不同的是,四镇虽同为西突厥辖制,而贺鲁却是朝廷命官,表面上只是行政管辖权的调整,而未改变其归属。

    但实质上,大唐在山南诸国的势力已名存实亡。

    然而,贺鲁的不断西进,和西路商道的持续畅通,也让新登皇位的李治心里得到些许安慰。

    因此,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和力不从心,也就暂时不与贺鲁争一时之得失,而将一统西域,驾驭西突厥的希望,寄托在了贺鲁儿子咥运的身上。

    咥运本就痴迷中原儒学,到了京城,更是如鱼得水,凭借身份官职,他可以轻松接触到朝内外的儒学大家。

    他的勤奋好学,和完全不见草原人身上特有的粗犷不羁的儒雅,深受李治的欣赏与爱戴,还专门指派朝中学士指点学问,为自己培养西域栋梁。

    其中主要的原因,还是贺鲁自控制山南各国后,也没表现出与朝廷对抗的举动,而是全力以赴挥军西进,渐渐压缩射匮势力,这便对唐进一步打通西域,带来希望。

    贺鲁兵不血刃便轻松成为山南诸国的霸主,又以美丽富饶的巩乃斯大草原为基地,逐渐向伊犁河流域推进。

    山北草原,东有庭州,中有铁门关天险,和坚固的石头堡,贺鲁便放心大胆的集中优势兵力,全力西进,试图将射匮势力,彻底赶出山北草原。

    由于草原地域辽阔,人口分散,西进大军虽然势如破竹,但要想彻底扫除敌对势力,也只能小股推进,像水漫积雪般逐步渗透。

    贺鲁的西进,让原本人口密集的商道两侧,渐渐变得萧条了起来。射匮的部族都避开锋芒,转移到比较偏僻的地方。

    然而,深谙草原人习性的贺鲁心里清楚,要想让草原成为自己的天下,就要像给自己的牲畜打上印记似的,要让每个草原人亲自向自己低头臣服,否则,他们便是留在草原的毒草,迟早是祸害。

    于是,几万大军,也只能遍洒山北,像篦子般梳过草原。

    大部分地区的牧民,不是望风而逃,就是早早主动來降,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像被狗撵的兔子般,整日逃窜。

    然而,在碧水滔滔的伊犁河北头,贺鲁人马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如狼似虎的西进勇士们,还未看到成群的牛羊,和花花绿绿的女人,突然就被如蝗的飞箭射杀大半。

    西进主帅桑吉,正和路过的继昌在毡房说笑,一双贪婪渴望的眼睛,不时在惜春脸上扫来扫去,就听来人报告哈特在北线受阻,死伤几百人。

    桑吉闻言顿时惊怒,立刻派兵支援,并目光赖赖瞅着继昌道“既然赶上了,就帮昆季一把,放心,我不会打她的主意,我的毡房你随便进。”说着,狡黠的目光又在惜春花儿般的脸上黏黏扫过。

    惜春早就习惯了桑吉这种半真半假的赖相,每逢此时,便冲黑熊般的家伙淡淡白上一眼,而桑吉好像就为得到这种中原女人特有的眼神,而不时舔上惜春一眼,大家只把它当做是一种无间的亲切。

    过了伊犁河,就有霍城驿站的李敖接手商队,一路西去,倒也安稳,于是,继昌便欣然留下,帮桑吉一把,也是想和小时的玩伴多聚些日子。

    桑吉率领两千大军,顺着奔腾的伊犁河缓缓北行,一路风光和格外茂盛的牧场,让大家都已经忘了进军受阻的不快,尤其是惜春,更是欢快的像只百灵鸟一般。

    太阳软软躲进了遥远的山后,一抹晚霞,还没退去被夕阳逗起的春潮,草原的绿色,已经开始朦胧了起来。

    被一派暮色笼罩的视线尽头,一条宛若巨蟒般的黑影,隐隐可见。

    见桑吉率军而来,负责北段的头领哈特,像是孤儿见到了失散的母亲般,欣喜难耐,又悲愤不已。

    原来,哈特一路西进,并未遭到大的阻拦,及至到了伊犁河边,见蜿蜒如双蛇盘舞般的河岔,豁然出现道并不高大的石墙,墙内远处,毡房点点,牛羊漫坡。

    哈特被一路的顺畅丧失了应有的警惕,并未多想,便崔军向前,勇士们的双眼,只是盯着远处的畜群和想象着毡房里的女人。

    然而,人马刚刚靠近,就见石墙后突然飞箭如蝗,铺天盖地,霎时间,毫无思想准备的哈特人马便落马一片,仓惶回马,已是死伤近半。

    翌日的朝霞,才试着泛红,桑吉便迫不及待的列队向前,他要看看石墙内,到底藏着什么妖怪。

    首尾难见的伊犁河,在此分叉,像个美丽的少女平躺在那里,玉腿轻收,竟弯出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

    大腿的根部,有段石底浅滩,宛若少女遮羞的纱巾,软软飘在那里,成为玉腿间的唯一出口。

    浅滩内侧,一道一人高的石墙,犹如爱恋少女的巨龙,静静守候在两腿之间。

    石墙的中间,只有一道两马并进的出口,被木椽做成的大门给挡得严严实实,马背上的草原勇士,对它是一筹莫展。

    桑吉立马遥望片刻,见北去的河流见不到头,河水虽说不是很深,但骑马不易通过,于是,便将迟疑的目光转向了继昌。

    继昌放马缓缓近前,快到一箭之地,就见墙后人影晃动,密密麻麻的弓箭已然露出了墙头。

    于是,继昌立马喊道“你们是那个部族的?可否见面商谈?”

    连续喊问三次,才见墙后伸出个身着勇士皮衣,满头碎辫,面容姣好的突厥女人,一双杏目略显惊讶的盯视了继昌须臾,声音脆亮道“我们是乌射部落,请问将军是前来喝碗奶茶,还是狼眼盯着这里的畜群和女人?”

    继昌显出突厥男人脸上少有的柔和有礼,声音响亮道“我们是阿史那贺鲁大将军的人马,奉大唐之命,安抚统一整个山北草原,尊敬的女头人,可否过河一谈?”

    那女人像是有些微微僵愣,细条的身子努力伸出墙外,微黑的脸面,洁白的牙齿,还有那健硕丰满的胸,不由令继昌微微懵愣了一下。

    女人的目光渐渐显出火热,以至于让远在一箭之外的继昌也隐隐感到莫名的不安,静默良久,才听女人朗声道“要是你能打败我,全族的人都归你,否则,就请绕道而行!”

    继昌听说,心里暗自一喜,马上答应道“就按头人所说!”说着,示意桑吉引军退后。

    不一会,只见木门缓缓打开,那位女子胯下俊美的枣红马,手持双刀,一派英姿飒爽的只身缓缓而来。

    继昌是一身突厥人打扮,唯一与身后勇士的区别,就是太过白净俊美,胯下的西域宝马,和英武不凡的气质,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

    见女人放马缓缓近前,继昌刚要开口说话,就见身后突然冲出个突厥娃娃兵,手中细弯刀,胯下菊花青,杏目圆瞪,秀脸显怒,二话不说,就纵马挥刀冲了过去,继昌急忙阻拦,已然来不及。

    女子见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闷头杀来,嘴角抿出一丝轻蔑的笑,清啸一声,便纵马挥刀迎了过来。

    两马相错,三刀相磕,两人像是都被对方的刀法能耐给惊了一下。

    于是,二人拨马再战,动作便小心细致了许多。那个突厥小子虽然显得身材矮小,秀若女子,但与身形并不相称的弯刀在他手里,却显得神出鬼没,力道十足。

    女人双刀飞舞,状若飞碟,完全不是草原人的路数,而突厥小子的弯刀也往往使出中原剑法的特点,在行家看来,两人打得虽然精彩,但却略显别扭。

    见惜春一时不能取胜,而且久战恐会出险,于是,继昌纵马喊道“丹达退后!我来收拾她!”话音才落,手中弯刀已然逼近。

    女人双刀相迎,身灵如燕,继昌知道她是学过中原武术,而且,还是个双刀高手。于是,小心缠斗,揣摩对方路数。

    就在继昌渐渐看出对方有昆仑派武功,想使出手段伺机制服之际,却见对方突然双刀齐下,直冲面门,而刀锋将近却又猛然回撤,嘴里喊道“有本事来追我!”

    继昌知道,她无非是想使出回马刀,撒手刀,或是暗器什么的,也玩不出啥花样来,也是艺高人胆大,未曾多想,便放马追了上去。

    那女子顺河而下,马蹄击打在如茵的地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响声,从女子人马合一的骑术,继昌便知此女子不一般,于是,一种莫名的好奇便悠然而生,决定一路追去,想要弄个究竟。

    同样的宝马,几乎相等的高超骑术,若不是女子有意放慢速度,继昌就是追到天边,也恐难超过。

    一片头顶粉色花穗的红柳,豁然隐去了飞驰的骏马,只将贴附在马背上的倩影与随风摇曳的花儿交融在一起。

    然而,就在继昌渐渐追近,正被眼前醉人的景象所痴迷之际,突然马失前蹄,扑倒在地,继昌毫无准备的身子,便像草捆般抛落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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