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阳丘山,此山不高,却有奇景。奇石清泉,妙竹幽谷,从山脚到山腰,青翠树木间,茅屋,星罗棋布。围绕阳丘山,大片土地被开垦出来。一代宗师郑玄在此做了个隐士,带着数百学徒躬耕于此。

    此时山脚下,一处广阔的平地上,前方五十步和百步处,各放了几个草垛,后面一排排的学生,正身着利落的短褐,弯弓射箭,旁边则是围观者,正在为相熟的同窗呼号加油。左侧一处高台,郑玄正轻扶短须,笑眯眯的看着热闹。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学子们的春季射艺比赛也便开始了。

    这个年代的书生,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之徒。君子六艺也不是口头着玩玩的。他们大多身体强壮,会击剑,会射术,会骑马,他们热情如火,渴望着建功立业,他们对国朝有着天然的使命感,出将入相是他们孜孜以求的梦想。而这个时代,因为文武官职还远远不是后世那么泾渭分明。无数的我们眼中的文臣会带兵,无数的武将会出任文职。比如大名士孔融就担任过中军侯和虎贲中郎将的职位,而在军队混迹了一辈子的大坏蛋董卓也差当了少府令,去替皇帝理财。

    数轮之后,轮到刘备出场了,他紧了紧腰带,便调整气息,缓步上前,把箭囊中的箭插于地上,完全不理周围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等气息平稳后,才取箭弯弓,瞄准之后便放,不一会,十枝箭便全射了出去。

    等前方报靶的把大大的全中旗帜一挥舞,场上的欢呼声更炽热了。人堆里就有人不平衡了,不满道:“看把他得意的,凭什么啊!”

    便有人不屑道:“凭什么?凭他刘五郎提出了格物致知且身体力行之,凭他提出了我等儒者当为天地立心,凭他校正完善了句读(标符号),凭他的学识文采。你写得出《桐叶封弟辨》、《管仲论》?”

    众人皆哑口无言,莫能以对了。此时的刘备,已经向四周同学团团行了一礼,退场休息了。同门数百,全中的不仅是他一个,还有许多。当然不仅是射艺,还有经学上的,文学上的,他都遭到了打击。郑玄门下,能人实在是太多,不太好混啊。

    他刚拜入郑玄门下时,便引起众多同门嫉妒,因为他是数百弟子中,少数能得郑玄亲自指开灶的。人多了,便有江湖。刘备甫一入门,便享此待遇。其他郑玄门下自然不干,你有何能耐啊,不如让我们来称称你的斤两?于是纷纷鼓噪着要和刘备较量较量。

    自古文人相轻,更何况这些自信自大的热血少年。郑玄也自然不会去干涉,真金不怕火炼。再了,他的门下,哪月哪日不在辩论中度过?

    眼见似乎犯了众怒,刘备也是很无奈,只能准备露两手了。结果差就老马失蹄了,用尽了全身解数,才维持了个不胜不败。这一番比试,让无数学子心折,就算还有不服的,也只能在腹内牢骚几句,不敢多言。也让刘备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这个穿越众也不是万能的,自己太渺了,天下之能人异士无数,比他强的不知凡几,他若想有所成就,就必须要保持谦虚谨慎,虚怀若谷的态度。

    刘备的名声是竖立起来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烦恼。郑玄门下的学生,太喜欢辨论了。有时候一日甚至有好几场辨难。刘备不参与还不行。因为这种风气就是郑玄引导的,他就喜欢提出问题,然后让弟子们去切磋琢磨,然后来问难、启发。就是在这种良好的学习气氛中,他的门徒中才会不断涌现出闻名于世的人才。

    可是刘备不喜欢参与这种辩论啊。因为在经学上,两世为人的他加起来也不是一些师兄的对手。能甩他好几条街的厉害人物太多了。这种学术,重在积累,在知识的深度上,他自然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师兄们的对手。幸好他还能因为超前的眼光和不同的角度,每每阐发新论,让大家耳目一新。

    勉力坚持没多久,刘备就开始动歪脑筋了。他首先把他精心准备好的标符号给拿了出来。标符号其实在先秦便已经开始使用,在汉时,标符号被称为句读,读字同逗音,就是句号和逗号。很多经书在印刷和手抄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标记句读,那么为了不产生误解,歧义,读书人就会自行的去增加句读,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士子家中有藏书无数,还要去游学遍访名师的原因。为什么许多名儒学生很多?为什么卢植、郑玄等人都要去拜马融为师?一是为了交流,让自己的学术更上一层楼,二就是去看看,自己的书有没有读错,断句是不是正确。

    这时的句读就一个句号一个逗号,而且还很不美观,诸子身上的书籍断句,都是抓了大笔随便一个墨。让刘备看得甚是难受。他之前在卢植门下时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没来得及实行。现在在郑玄门下,拿出来就更好了,因为学徒更多,影响才能更大嘛。

    刘备也没有弄太多符号出来。就那么几个,可是也足够让一干同门佩服了,“。”句号,意章句之结束;“,”逗号,意尤未尽也;“?”问号,表示疑问;“!”感叹号,表示语之诧异叹赏也。就这么几个符号改善一使用,再读书时,便觉得赏心悦目许多。因为此时读书,都是用的吟诵,大家便发觉这几个符号和语调之高低,情感之变化特别契合。不由纷纷夸赞。郑玄也决定在他以后的著作中,采用刘备所完善的句读符号。

    然后刘备又在辩论的时候,根据主题,写了几篇文章。当然,文章是后世唐宋八大家的,他堂堂z文系出身的,自然会记得名家之作。实话,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愿意做文抄公。只是师兄们给的压力太大了,他怀有目的而来,自然不能“泯然于众人”,只能借一借后世诸大家的名作了。

    在一次讨论商、周施政得失的辨论会上,他“写”出了《桐叶封弟辨》;在一次讨论古之名臣将相的辩论会上,他“写”出了《管仲论》,之后又连续抛出《贾谊论》、《晁错论》和《六国论》。这些文章,论证周密,驳难犀利,纵横开合的同时又立论新颖,雄辨折人。最关键的是能够借古寓今,话里话外,似乎都在劝当今天子治国要以道,要能纳贤用人。。。。。。这正骚到诸学子的痒处。从来文人似乎都是怀才不遇的,皇帝似乎都是信用奸佞的。热血青年们大抵都爱议论政治,一个个的还自诩才高八斗,觉得国朝现在如此这般,都是没有启用自己的结果。君不见,诸葛亮隐居的时候不也自比管(仲)、乐(乐毅)吗?当然,他那是有真本事,但没本事也自比管乐的人也不计其数。

    刘备就这样声名鹊起了,然则他却闭门不出,让刘恪告诉来拜访他的人,他自知学问不足,还要继续深造,还在他住的茅屋外竖了两块木牌,一边书:“书山有路勤为径”,一边书“学海无涯苦作舟”。这高冷的逼格一树,大家反而更喜欢他了。因为这是典型的两汉名士的行为风格啊。

    却不知道茅屋里的刘备,打定主意以后在郑玄这里就专心带领大家去搞格物,什么经学章句啊之类的不去碰了,他实在不是搞学问的料。当然,这得要耐心等待。

    就这样,二三个月后,刘备就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并有着一定的声望。不过,他混迹了好几个月,没见到孔融,也没见到太史慈。只记得《三国演义》和部分《三国志》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四岁能让梨,十岁独自造访李膺家让众名士称赞,十六岁便做主收留逃难的张俭的大神童大名士孔融如今正在洛阳为官。他也不知道太史慈乃是东莱黄县人,这个时候才几岁,估计还在田地里玩泥巴。

    当然,史书上有所记载的几个人还是出现了的,比如管宁、邴原和华歆,国渊。这几个人是一伙的,向来走得比较近,在郑玄这里没待多久,又游历他郡寻访名士去了。因为在史书上没有给刘备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刘备也没太在意他们的去留。

    还有几个有印象的就是刘琰、程秉和郗虑,刘备也仅仅是记得自己曾经所读的史书上似乎有他们的名字。后来一接近,才知道,果然能留名青史,哪怕仅仅只是出现个名字便被一笔带过的人物,都不简单。这三个家伙,就是经常把刘备弄得差下不了台的师兄。之后便臭味相投,相互渐渐熟悉了起来。

    至于刘备还想见的一个人,他的早期幕僚之一,孙乾孙公佑,也仍然没有出现。于是到目前为止,刘备仍然只有刘恪一个人跟着,至于在来的路上所幻想的招纳一堆谋士名臣做弟,早就被现实所湮灭,从此再没想过。

    郑玄在高台上看着刘备离场,对这个弟子,他是很高兴的。很难想象卢植能艰难割爱,让刘备拜于他的门下。他实在是太满意了。不论是人品风姿,还是对待学术的态度,都让郑玄暗里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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