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惊的声音都变了。我看到他的眼神冻住了,就知道大事不妙。

    寄城不管哥哥的禁令,忽一下冲过来,抱住我,回头对着哥哥喊,声音都哽咽了:“别让美意走!”

    “哥哥,美意小儿心性,没有恶意……况且你一路陪着她长大,知道她数年沉睡,醒来不过数日,疏于教化,她……不过是天真娇憨,口无遮拦……”画海急急劝道,语无伦次。

    哥哥充耳不闻,只把一双眼静静放在我身上,面无表情。

    我瞪着哥哥,死死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滑下来,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纵使我说错了话,但那落英羞辱在前,我不过据实反驳,何错之有!不给我一句解释的机会,就要把我撵走——好!走就走!

    我一想到即刻就要被遣送回去,而我16年来最亲最爱的哥哥又真正恼了我,眼泪终于破眶而出、轰然而下。

    “何至于此,美意何须要走!”一个人走近来,声音冷清道:“不过说了句实话——难道我们不是吸血鬼吗?”

    我一看,不是旁人,就是那把我害到如此境地的落英!

    他那藏蓝色的袍角从我身边翩然而过,与我堪堪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侧转脸,皎洁莹白的面孔朝向我,目光如冰,但我分明看到那棕色的眼眸深处有一簇火。只听得他快速、清晰、含笑低语道:“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你走了,少了多少乐趣。”

    “我要杀了你!!”豢养在我血液深处的那头野兽,再也不肯忍耐,挣脱寄城,嘶叫着朝落英冲了过去!

    落英,你如此骄傲、冷淡、不屑一顾,却又如此美丽,多少次我想靠近你,因为你残忍、神秘,让人着迷。但,在这一瞬间,我决定屈服于被我压制在灵魂暗处的恶,我再也不想对你感兴趣,我只想……杀了你。

    我碰到他的衣袂了吗?我不知道。太快了,快到我来不及眨一下眼睛,我的两个手腕就已经被落英死死掐住!

    “美意!”几乎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的在叫我。但我只分辨出哥哥的声音。痛心、厌倦、恼怒、无奈,哥哥的一声低喝包涵了太多,我难过得膝盖一阵松软,只想簇溜下去,哥哥讨厌我了,我撑不住自己了。

    “看看你的出息!”落英一把将我提起来,两只手镶在我的手腕上,我盯着那手,那样的洁白清秀,却又冰冷痉挛,仿佛是从我皮肤里生出去的一圈荆棘,雪白,变态,多余。

    “你以为你有大把时间?!你要这般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落英把我提到他的脸面前,低声、迅速、凶恶地说道。

    他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声音嗡嗡作响,明明他说得又快又急,但不知为何,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一个赌着气的工匠,一下一下地敲着钉子,敲进我的脑袋里去。

    为什么这一刻的时光变得如此漫长。

    终于有人过来了,分别拉扯着我们,他终于有所松动,像是要松开我的手,但,他再次掐紧了我,眼神里有光芒溢出,仿佛要在我的脸上绽放出两簇烟火,他环顾四周,仿佛要对着全世界说,但终于是对着我说:“想杀我,等你当了王,我自会引颈以待。”

    说完,他将我一推,转身对着哥哥,扬声道:“穿云君此次同行,身负何职?”

    “我哥哥乃王者候选伺同,何必明知故问!”画海道。

    “职责范围?”落英又问。

    “穿云陪同你们候选诸君,一路安排、指引、记录、提醒,贯彻圣王旨意,但绝不在取物一事上帮忙、指挥、指手画脚,我,就是一个旁观者和记录者……”哥哥冷静答他。

    “很好,”落英一口打断哥哥,冷笑道:“那那位姑娘的去留,亦不是你说了算喽!”

    落英说着,指一指我,继续道:“她来,是圣王的旨意,她走,恐怕就要看我们三个候选新君的意思了。”

    “话是不错,”哥哥沉声道:“但,这是我的家务事,做哥哥的管教幼妹,就不劳烦旁人了。”

    “嘿嘿,你若在你红蔷堡,那自然不劳他人操心,但我们身负圣族生死存亡、千秋万代的使命,处处皆以大局为考量,你们那小小家族的事,就先搁置一边吧!”落英冷然道。

    “你这人果真古怪!伺同大人要遣回美意,都是因为美意得罪了你,要给你一个交代,到头来,你怎么反而要留下美意!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寄城忿忿道,一双眼睛关切地看向我。

    “就你那脑袋也能揣测出我的心?!省省吧你!”落英冷哼一声道:“我从不认为美意得罪于我,也从未表达过希望美意离开的意思,一路走来,恐怕美意的价值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大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爷,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哼!”我听到有人从鼻子里发出声音。不用回头,我就能想像风间翻着白眼、噘着嘴巴的样子。

    “既然这样,甚好。”忘言彬彬有礼、轻声道:“穿云君是怕落英君因为美意的口没遮拦而起了嫌隙,进而影响取物之事,没料想落英君心胸宽豁、万事不萦挂于怀。那我就做个和事佬,大家冰释前嫌、重修盟好,也可以尽早上路,诸君意为如何?”

    “不如何。”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淡淡道。

    我心中一震。是画海。我本想朝她望去,看看她脸上神情,但不知怎么,我突然没了勇气。

    “哥哥,”只听画海口齿清晰、柔声道:“原本我也觉得哥哥有些小题大做,美意顽皮惯了的,只需哥哥悉心引教,自会渐渐懂事,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端正清亮:“方才落英君一席话,我亦觉得有理,当初圣王允诺美意同行,也是为了给她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但,为圣族取回五物,何等紧要,取物途中,各种艰险,咱们已切有体会,只怕到时候物还没取着,人无法自保,更无暇顾及美意,甚至伤了她,那岂不是有违圣王的本意吗?况且到时候如何向大人、夫人交代呢……”

    “那你的意思是?”哥哥问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的意思是,就按照方才落英君的建议,由三个候选新君举手表决美意的去留,可好?”画海说完,那双晶莹灿烂的眼睛,如同明珠滚过,最后落在了我脸上。她看着我的眼睛,目有神采,嘴角含笑,甚是美好。

    我彻底懵了。姐姐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你这姐姐还真不简单嘞!”不知什么时候风间站在了我背后,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语中带笑。

    我猛一回头,恨恨瞪她一眼。要你多嘴!姐姐是我的姐姐,要说也得由我说,你们谁也别在我面前嚼舌根!

    风间吓得一吐舌头,鼻子皱起来——倒也可爱得紧。

    我心刚一松,接着又是一紧,因为众人都不说话。我顾不上别人,径直走到哥哥的面前,不等他开口说一个字,直接拿起他的手——多么冰凉的手,毫无生命力的枯萎和死寂,却曾经让我如此的心安和妥帖,这样一双枯枝般的手,却一次次拂过我的脸庞、抿好我的头发,举着一本本厚厚的天书,对着我一遍遍的诵读……从前种种往事,如同潮水,滚滚而来,我一时间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只剩下与哥哥两两相对。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我把自己的手放进哥哥的手掌,不管不顾,开始滔滔背诵:“这全部的全部都是哥哥教给我的,请求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美意答应哥哥:‘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请哥哥让美意留下,留在你身旁。”

    我看到泪光一点一点从哥哥的眼里浮上来,裹住他的眼眶,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又温柔又晶亮。

    哥哥轻轻地、但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既然哥哥没什么意见,那我、落英和寄城就商议表决美意的去留了,还请哥哥做好记录。”画海的声音那么清脆美好,但此时此刻我一点也不想听到。

    我困惑地朝画海望去,她也正望着我,眼神里竟满是鼓励,她稳稳地看住我,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说:“美意,要相信我。”

    ——好吧,但是,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弃权!”寄城扬声说,眼神有微微的闪躲,但很快镇定下来,他舔舔嘴唇,嘴角的梨涡一闪即隐,他望望我,又望望哥哥,继续道:“我不愿意美意离开,我们需要她……我们一行目的在于取回五物,大家应该团结一心,为什么要分裂?我有义务全力以赴,但你们没权力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好!好!好!”落英连说三“好”,鼓掌冷笑道:“你小子离了黄蔷堡,说话气都硬了!真该让你家那两位欺软怕硬的大人和夫人看一看,你要早些这般有骨气,他们怎敢那样对你!”

    “我敬你同为王者候选新君,”寄城胸口起伏不定,声音微颤:“尊你一声‘落英君’,咱们有事话事,你若再这般牵扯我族中尊长、缠夹不清,那……”

    “那你待如何?”落英傲然斜睨,咄咄逼人。

    我忍无可忍,拔下头上长簪,朝落英掷了过去:“老枯!给我封住那人的嘴!”

    ——去他奶奶的,大不了把所有人都得罪光,我回红蔷堡当小吸血鬼去!

    我卯足了劲,长簪疾飞出去,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拦,长簪就到了落英面前。

    落英端正颜色,冷视着飞速而至的簪子,脸上居然毫无惧色。

    只见长簪尚未触到落英,就突然停住了!在空中顿了几秒,突然一松,直坠而下,“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长簪刚一落地,就幻化成蛇,窸窸窣窣蜿蜒着朝我游了过来。

    我一把提起老枯:“你怎么样,没事吧?”

    “奇怪,奇怪,奇怪。”老枯连说三个“奇怪”,一脸懵呆。

    “大家不必再多争执,一切皆由美意而起,”哥哥声音沉厚,极其冷静:“而我做兄长的难辞其咎。本应带领美意回归圣族领罚,但任务在身,关涉我圣族存亡,实在不敢擅离职守,但这事总要有个交代——画海、落英君、寄城君,还烦请三位王者候选新君移步一旁,商议表决美意去留,我们在这边等候结果。”

    “伺同!看来你是真的想让美意离开……难道你真的以为美意对那人间少年……”寄城面色焦躁,口不择言。

    画海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唰!”在寄城脸上甩了一记!

    “唉……”有人贴着我的耳畔,轻轻叹息,我的汗毛“唰”一下全部立了起来。这暗黑的叹息,仿佛来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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