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酒水缓缓斟入酒杯,加上红袖添香,氛围出奇的暧昧。

    但是这些暧昧于乐毅所言,实在是消受不起,无他,此人不是别人,而是文姬。

    “公子辟疆召见已毕,愿与赵结百世之好。如此一来,在下的使命也已结束,今日来此,就是向文姬辞行的。”

    文姬一边倾倒这酒,一边状若无意,只不过略显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冷淡的面容。

    “兄长那边,文姬已经安排妥帖,赵国齐国开战,于我等来说,并无益处。兄长也表示,愿与赵国同舟共济,共谋大事。”文姬说着话,但是眉目之间,多了一丝凄凉。

    姜皓自那日离去之后,闭门三日,不饮不食,文姬再次相见,似乎已经沧桑数年。不过如此,也让姜皓想通了很多事情,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公子能够想明白,善莫大焉。君上既然与公子有盟约在身,自然不会看着公子郁郁不得志。时机一到,自然水到渠成”

    “先生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吗?”文姬不等乐毅说完,打住了乐毅的话头,眼神凄凄,我见犹怜。

    乐毅看着她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凡是力之所及,必有所成,时机一到,自然有所得。”

    乐毅看来,飞熊所谋,虽然并非全无可能,但是希望非常之渺茫。且不说田氏本身的宗族势力之强大,足以应对零星的反对之人,就是飞熊本身,也没有什么才智之士,为其出谋划策;更何况这个组织的所有人,无非是贪恋前齐国的权位,才集中在兄妹二人周围,他们本身虽然没有了前朝的荣华富贵,现在也至少丰衣足食,也就缺乏了动力。

    “先生虽然宽慰之语,但是言辞之意,文姬已经清楚了。”文姬缓缓说道,“无论如何,与君上之约,飞熊是不会辜负的。”

    “如此,甚好。”乐毅尴尬的点点头,说道。他早知文姬聪明通透,却还搪塞与她,实在不该。

    小酌一番,乐毅起身,准备告辞。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遂对失魂落魄的文姬说道“忽然想起一事,忘了请教文姬了。”

    “先生但说无妨。”

    “某临来之时,君上叮嘱,若是文姬愿意离开临淄,可”

    “先生不用说了。”苦苦支撑了太久的文姬,泪水终于如溃堤之河,第二次打断了乐毅的话,“君上的意思,文姬已经知道。只不过,文姬离不开齐国,君上欲成大事,还需要和飞熊合作。如此关键之时,文姬是不能离开的。”

    乐毅看着文姬已经泣不成声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深深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文姬一人,在弥漫着胭脂味的闺房里,独自哭泣。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相恋的两个人大抵就是如此了,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万千众人,心里念着盼着的,还是对方那个人。每一次日起日落,每一次梳洗着装,看着河水悠然而过,看着庭前树木花开花落,时间奔流的放肆而冷酷,而两个人,依然是摸不到对方的样子,看不到对方的影子。也许你不清楚,你不在,即使莺歌燕舞,即使倾国倾城,也无非是孤独罢了。

    可是,即使这样吧,也只能这样,在我有限的时光里,有一段时光属于你,温暖我,已经足够了。生不能常相随,只愿死能常相陪,足够了。

    乐毅走下楼来,叹了一口气,回首看了一眼文姬的房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生,时候不早了。”赵袑出现在乐毅身旁,轻声提醒道。

    “走吧。”乐毅点点头,刚要走向前面的马车,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服,他乃习武之人,身形敏捷,但是对方这一下太过突然,又是从背后,自然让他猝不及防,刚要呵斥,却见对方满脸鲜血,脸上也是清淤遍布,手里拿着半个饼子,眼神惊恐,摇着乐毅的青衫说道“救我,救我。”说罢,就不省人事了。

    乐毅正当纳闷,低头正要走开,却见男子衣衫破旧,定是穷苦人家,而身材瘦小,弱不禁风,也是常年饥不果腹所致。他游历几国,对于这种场景,也是见多识广,只不过战国无情,连年征战,苦的都是如此百姓。即使自己救了他这次,也难免他死于这萧瑟世间,打定主意就此离去。

    就在此时,他一转身,却发现男子怀中有一简书册,他眉头一皱,刚要俯身拾来,却见六七个精壮男子,手持棍棒,呼啸而来,赵袑见此,立刻挡在乐毅之前,大喝一声“竖子敢尔!”

    众人见有人拦着,而那个青年又近在眼前,一人出列言道“先生有礼了。此人并非什么读书之人,而是盗贼,不但在我店中吃喝,还偷窃了一些饼子,还请先生将其交给我们处置。”

    乐毅本想交给他们,但是他俯身看去,见他面黄肌瘦,又想起他怀中的书简,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说道“无妨,此人用了你多少饭食,某替他如数付清欠款就是了。”

    那人一听,自然喜出望外,遂报了损失,领了钱物,高兴的离开了。

    “将此人拖到车上,敷些药草,好生照料吧。”

    “是。”赵袑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乐毅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还是按照乐毅的意思办,让两个士兵将年轻人拖到了车上,却听“啪嗒”一声,从年轻人身上掉出一个物事,正是那本书简。

    乐毅走过去,捡起那本书简,打量半天,只见上面用大篆写了四个大字“太公阴符”。想了想,又看了看昏迷的年轻人,还是按下疑惑,待他醒来再问吧。

    看着临淄的城门越来越远,乐毅将车帘慢慢放下,忍不住说道“虽波折不断,好在不辱使命。”

    匡章没有同意乐毅的建议,还是选择留在了齐国。乐毅对此也只不过表示遗憾,实在不能多言了。不过,匡章的实力已经在齐国暂露头角,他日建功立业,不在话下。他日相逢,恐怕就是在战场之上了。

    赵爵和赵袑也是唏嘘不已,赵爵说道“某突然想起来,当年也是在这条直道上,某和君上会见田婴后离开,君上和了一曲,至今言犹在耳。如今再次出使齐国,又一次全身而退,可见我大赵复兴在即,天命所归了。只是不知下次议和,是否还是某出使临淄了。”

    乐毅看着远去的城门,喃喃说道“不会了,不会再有议和了。

    “对,不会再有议和了,再次来到临淄,必是我赵袑领兵伐齐之时!”赵袑激动的说道。

    这一日,车队刚刚过了济水,乐毅等人下车歇息片刻,也为了那个青年买些药材。虽然这几日,青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终是不见好转,乐毅提议过了济水,找家好的药店给他救治一番。

    “先生,你看,那不是,那个无盐的丑女吗?”

    乐毅正要在一处街边歇息,却听赵爵说话,顺着其手势看去,果真是钟离春。正要打招呼,可巧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他们,钟离春摆着手,就向几人走来。

    “竟然如此之巧,我等刚准备离开齐国回赵国,竟然在此又碰到了姑娘。”

    “不错,实在是太巧了。”说罢,她看着乐毅,欲言又止。

    “若是有事,但说无妨。我等承蒙照顾,方的一夜安寝,此等恩德,不是钱财可以抵消的。”

    “先生过誉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只是”钟离春看了乐毅半晌,说道“只是不知先生这一去,大约几时再过无盐。”说话间,竟然多了一丝羞涩。

    其实乐毅等人在无盐只不过待了一晚,但是乐毅和钟离春相谈甚欢,乐毅惊讶于无盐荒野之地,竟然有此奇女子,虽然其貌不扬,甚至不如文姬身旁的一个小丫头,但是其谈吐之间,却也颇有气度,不像寻常农家女子。是以对其,颇有些好感。

    而钟离春的心思,他又如何不知呢?只不过

    “实不相瞒,在下这次只不过陪同叔父一同前来游历,并无从事商业之心,至此,恐怕日后再来齐国,就不知何日了。”

    钟离春闻此,脸上顿时弥漫上一股遗憾的表情,她多么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乐毅,或许就是见到,也就满意了。在她眼中,乐毅才学出众,家世也好,虽然是个商人,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但是没想到,终归还是缘分不到。

    “如此,先生若再次有暇,春定当在无盐相待。”说罢,将手中的菜筐顺手递到他的手中,也不等乐毅等人挽留,跑进了人群之中。

    乐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捡起筐中的叶子打量一番,说不出任何话来。

    赵袑挠着头,看着乐毅,又看看钟离春离开的方向,见乐毅出神,忍不住说道“这个女子好生奇怪,出来卖菜,为何又将自己的菜送给我们呢?咦,好像是薇菜啊。”

    乐毅闭上眼,没有理会赵袑的疑惑,默默的在心里念道“愿与君再见之日,当不是两国交战之时。”

    这一章是本卷最后一章,拖更日久,实乃资料繁杂,不好辨别,更新到此,所幸大家不弃,还在追更,实在不好意思。其中涉及地缘、人物史料等观点,一些来源于资料,一些来源于自我揣摩,可能贻笑大方,也请各位见谅。明日或会断更一日,无他,为下一卷做个准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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