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潇潇,长衣冽冽,封天都一人正悠闲的横渡与虚空之中,只见他如魅影飘摇,似真似幻,于若有若无之间穿梭于天地之间。

    他只是一名武夫,是一名未曾试炼武神之劫的武夫,然而此刻却如仙道修士一般凌空虚渡,这不得不说是一门自傲的本钱。

    然而他虽有雄心壮志,但却在没有年青时那般魄力,他的修行之路自成为杏林池掌教之时起,便开始堆积其各种令人烦恼的思虑及顾虑。

    若非如此,他岂能与苏井然和徐长安两个似乎背景深厚的毛头小辈立下约定,更不会让一个明摆着前来借鸡下蛋的秦三良武仙的传人秦仑在杏林池修行。

    毕竟以封天都的资质和在超脱境旷古绝今的修为,立敌一位弃武从仙的化境武仙还是轻而易举的,即便秦三良以技入道的道则非同小可,且成就惊人,是个可以立敌真正陆地神仙的武仙,但他封天都便是易于之辈?

    只要秦三良始终未破入玄镜,他封天都便有自信不会弱于秦三良分毫,即便他仅仅只是超脱。

    要知道天下战力从来都不是以境界划分,而是以自己的双手和鲜血打出来的。

    不过封天都终究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追寻武道终极的少年了,他此刻身系数十万杏林池武夫的生死安危,有些事情再也由不得他的性子直来直去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封天都虽然以天纵之资惊,在超脱巅峰之后,武神之劫之前便生生将他的一身武道真意凝练升华至武神真意,但是在那之后的数十年里,他却从未尝试真正踏入过天地间至强至圣的考验,武神之劫。

    因为他再也没有昔日的纯粹的武道之心,他心中开始有了牵挂,他的肩头开始有了责任,他的眼中开始有了不舍。

    他不敢去尝试,甚至不能去尝试,因为杏林池还没有下一个可以抗起这数十万人生死的传人,他一旦渡劫失败,那将会是杏林池的灾难。

    这是封天都的不幸,却是杏林池的万幸。

    不过此时,封天都却因为阴差阳错,与两个身后的少年立下了莫名约定,心情大好。

    因为这又是一笔怎么都不亏的买卖,若是经营得当,说不定还有意外惊喜,到时压在他身上的繁重担子,说不准便有人可以分担了,虽说这都是封天都一个人的计较,甚至是数十年后的计较,但不妨碍他此时穿梭在隧道里的心情大好。

    但就在此时,一阵刺目的金光突然自封天都身后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威压悄然而至,封天都瞬间如堕冰窖,整个躯体都僵硬在虚空之中,那是一种莫名晦涩的威压,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它不可名状,却确确实实令封天都感到了阵阵心惊。

    不过那金光一闪而逝,眨眼之间便消失不在,随之而去的还有那莫名的恐怖气息,封天都挪了挪僵硬在虚空的身体,而后瞬间加快速度,以平生最快速度冲出,恍惚之间便冲破了数里之远,而后一个闪烁,消失不见。

    苏井然确对这突如其来的金光和威压再熟悉不过,好在这景象一闪而逝,徐长安便趴在了自己肩头。

    苏井然见封天都悄然加快速度,并没有发现徐长安的异象,便同样的跟着他的身影一闪而逝,直袭洞外。

    当苏井然一口气冲出洞外,便见到封天都,大手一挥将自己兄弟二人拖至身后,然后紧张的看着洞穴深处。

    苏井然正在苦思该如何解释徐长安这莫名异动之时,却听见封天都说到“你小子刚才在后面有没有感到一股令灵魂悸动的威压?还有一片金光照耀?”

    苏井然脸色不变,却在心间焦急的暗自盘算着该如何解释。

    因为徐长安这种莫名异动,他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毕竟这种超出常人太多而难以理解的力量,往往便是麻烦随之而来的根源。

    他苏井然可以坦然面对,不代表别人可以,他并不想让年仅十五的徐长安早早受到这些是非的困扰。

    除非徐长安有一天可以独自面对的这些麻烦,否则即便是徐长安他也不会告知这个秘密,因为苏井然看得出来,徐长安对于这些新的力量还处在懵懂无知的境地。

    有时无知也是一种幸运。

    然而不待苏井然回答,封天都便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条隧道自万年前立派以来,就从不见光明,怎么会有金色的光芒?还有那莫名的威压?难道有恐怖的生物在其间复苏?”

    随即便见封天都悄然远去,而后数个呼吸间便去而复返,此时手里却多了几只火把,而后拿着火把走进洞口,只见火把刚一进洞穴,便失去光明,然而一拿出来,它依然在火星四射红光闪闪。

    繁复尝试了几次,封天都犹不自信,干脆将火把扔了进去,然而如之前测试的一般,依然毫无光明。

    封天都有些困惑的说到难道是幻觉?毕竟这条隧道总是透着重重诡秘,每当一些新来的弟子第一次路过此路之时,总有人会莫名失踪。

    然而身后两个人虽说他们也是第一次进入这条隧道,但毕竟人间是仙道弟子,所以封天都没怎么在意,且这二人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么,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苏井然听着那喃喃自语,已然明悟封天都已经想岔到别处隐秘之中。

    便装着不清楚事情始末的试探的问道“前辈可知刚才的金光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

    “你也看到了?也感觉到了?”

    苏井然点了点头。

    封天都那本就皱着的眉头此时更是凝成了川字。

    随即他长气一吐,对着苏井然说到,先送你们去十二重磨骨地,了了你们的心愿。

    只是无意间瞟了一眼徐长安,竟发现此刻的徐长安,面无人色,精神萎靡,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苏井然的肩头。

    便上前来检查徐长安,不过顷刻之间,封天都便察觉自己的灵觉依然无法靠近徐长安丝毫,便对着苏井然说到“我先送你们过去,然后让徐长安休息一下,估计他被那恐怖的威压,骇的不轻,毕竟他没有你我二人这般深厚的修为。”

    说着便走在前面带路,领着背着徐长安的苏井然走向一片广阔的世界。

    这是一片真正的须弥世界,其面积之广阔,天穹之高远,几乎为一方真正的天地,苏井然感觉这里绝不比他们曾深入的封魔井世界小,这里几乎可以用一处真正的小世界形容这里,只见远方有一望无垠的大海,海边有漫天飞舞的桃花,桃花四处纷飞随着漫天海鸟浮游人间。

    有桃花的地方自然有桃林,桃林也是一片广阔,几与海岸线一同绵延至天际,这是一片唯美的桃花海岸。

    苏井然随着封天都穿过海岸,来到一处无垠的山脉,山脉之上有一处通天山峭直抵苍穹。

    而当苏井然再来到这处山峭之巅时,赫然发现,山顶比他想象的还要宽广,这里几乎可以容纳数万人那般大小,几乎与他们当初第一次来到杏林池武道校场所媲美。

    然而在这片山巅的正中间却悄然浮现着一副令人不明所以的巨大阵图,此阵图字符晦涩,图形诡秘,篆文朦胧,除了每个方位的阵基之上的一张凌空而立的画卷能令人清晰可辨,竟再没有一个能令人看懂的东西。

    而这阵基刚刚不多不少,共计有十二个之多,且每一副画卷之上皆是化的十二始祖巫神,苏井然看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这里定是不出他所料的‘十二都天大阵’的阵图所在,只是这些图案都是些他没学过的史前符号,所以一时间他苏井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便是修炼这十二篇经文的禁地,每一副画卷便是一处空间之门,只要你跃入画卷便可进入另一片试炼空间查看你欲修炼的经文后续篇章,不过想要跃入画卷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你将所对应的法门第一篇内息熬炼法门毫无滞涩的运行起来,便可进入。”

    随即封天都又指了指远方说道“这片须弥空间之外还有两处地下世界,不过都仅仅只如你们第一篇经文修炼之所那般大小,一处是可以与百兽真正厮杀的屠戮空间,一处是静心参悟自己武道所得的冰镜世间,只有这里才是最终秘境,一切生活问题皆可以在这片世界得到解决。你们若是想出去了,只要去桃花海岸找一处深井跳进去就可以了。回来也从出去的地方再回来便是,这里出口颇多,但只有这一个可以回来,所以只要记住这一个就够了。”

    说到这里封天都似有心事的对着苏井然挥了挥手,随即消失在了天际。

    苏井然知道封天都为何离去,但他却绝不会告诉他那个秘密。

    不过直到此刻,苏井然才有功夫回头看着徐长安,因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便发现了徐长安的异常,只是苦于封天都在一旁,他不便询问而已。

    苏井然先是瞧了瞧这片偌大的十二天都大阵,见一个人也没有,便背着徐长安缓缓来到这片山巅的峭壁边缘,而后轻轻放下徐长安,一起看着无垠的大海深处。

    一抹幽光和熙的月牙,缓缓自海天相接的远方徐徐升起,而后慢慢拖着万千星辰,沉重的爬上粉嫩的天幕,天幕与大海重叠,世界倒影成了两个。

    只见天上星斗闪烁与海中星斗争鸣,双方互不相让,而又和谐静处,在海天之间遥相呼应,又各自孤傲为伍,一时间说不出的美丽。

    苏井然淡淡的说到“还好么?”

    徐长安抿着早已发白的嘴唇生涩的回道“还好。”那生硬的两个字就犹如千年万年不曾开口说话的老僵尸一般苦涩沙哑,又如劫后余生那般沉重。

    当苏井然听到这晦涩熬口的两个字时,心中一片刺痛,他不清楚徐长安在那条漆黑如墨的隧道里经历了什么,竟然会令他变成如此的悲伤孤独,其间甚至透着丝丝缕缕的绝望。

    但是他知道,那早已被大道秩序所束缚的力量决计不会无缘无故的释放出来,其间徐长安一定经历了足以与大道抗衡的力量的莫名磨难。

    因为他整个肉身并无异样,那定然是精神之上的无尽苦楚,不然以徐长安如此乐观向上的心里,决计不会如此轻易向命运妥协,更不会达到绝望的地步。

    虽说即便徐长安多么无助,他自己都会想办法令自己活过来。

    但是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天真烂漫的少年,却在顷刻之间变得如此悲伤,孤独,他苏井然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即便他终究会从这磨难中爬起来,可当下的痛苦又有谁可以分担。

    苏井然其实早已悄然发现,徐长安开始慢慢长大,开始学会承担,开始学会体谅他人,而不再仅仅只是单纯的善良。

    这本是令苏井然宽慰的事情,然而此刻看着徐长安,他竟感觉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长大意味着承受痛苦,承担意味着责任,体谅迁就意味着委屈,这些本该是成人肩上才抗起的忧虑,却悄然架在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上。

    十五岁的少年不是该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么?十五岁的少年不是该奔跑如风追风逐浪么?十五岁的少年不是该花开夏日茶靡年华似锦么?

    然而十五岁的徐长安却在独自一人舔舐痛苦,独自伤悲。

    若不是天大的苦楚,徐长安岂能不与自己诉说,然而他却守口如瓶,直以简明扼要而又沙哑的声音告诉自己“还好!

    苏井然竟默默的湿润了眼眶,曾起何时,身处陈天阁的自己也是如此,受伤了独自修养,受苦了独自伤悲,磨难了独自坚持,绝望了独自站直。

    然而那时因为自己不曾发现师傅的爱,所以才没人诉苦,没人庇护。

    心念至此,热泪不禁滚滚而下,自己不仅不是一个好徒弟,还不是一个好兄弟,既没有体悟师傅的厚爱,也没有更多的关爱赠于三弟。

    “二哥你怎么哭了?”

    “没哭,只是风沙吹进了眼里。”

    “哪里有风?”

    “哪里有泪?”

    徐长安转眼在看去,苏井然已然焕然一新,面露自信,看着远方的圆月,对着徐长安说到“看到月亮了么?”

    “嗯!”

    “看到他背后背着的星辰了么?”

    “嗯!”

    “知道星空谁最明亮么?”

    “月亮?”

    “对,因为他背负这漫天星辰,所以才能是黑夜里最亮的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最亮的那个人,才能给予漫天星辰光辉。”

    “星星不是自己发光么?”

    “我说是月亮给的就是月亮给的。”

    “才不是,星星就是自己发光。”

    苏井然已然不去理会徐长安的斥驳。

    “我们以后就是黑夜里最亮的那两个月亮。”

    “那你是天上还是海里的?”

    “当然是海里的!”

    “为什么?”

    “因为海水有浮力啊,我可以背的轻松点啊。”

    “那我是天上的,我不怕累。”

    苏井然穆然一笑,看着遥远的天空阵阵出神。

    徐长安则是拖着疲惫不堪的精神遥望星月细声念叨“我一定是黑夜里最明亮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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