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阿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道“不想姜君识得如此好酒,却是来自那曹嵩!”

    “哦?”姜泫给二人分别夹了一片蜜藕,听史阿提到曹嵩,姜泫便问道“子泰识得大司农?”

    “曹嵩位高权重,阿市井游侠,如何相识?只不过京中人士,却也都知晓此人。”

    姜泫族中为官的不少,朝中大员大多是只晓得,何况曹嵩与姜桐相识,而且曹嵩本人也是名声在外,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姜泫还是想听听京中人士对其如何评价,便问道“那子泰且说说,这大司农如何?”

    “曹嵩,阉宦之后,贪污弄权,因势导利,可谓富可敌国了,实乃朝中巨贪,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啊呀!”荆韦一听曹嵩名声竟然如此之坏,道“姜君的父亲,为何还与这种人接触啊?”

    “切勿胡言!”姜泫还没在意,史阿倒是先呵斥住了荆韦,道“姜公仕途中人,也是身不由己,我等怎可怪之?更何况,姜公为官清正、造福豫州,正是世人楷模!再者,如今天子卖官、阉宦掌权,如此,为官者又有几人不贪?唉!”说到这,史阿叹了口气,转而唱道“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春黄粱。粱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这是一首流行于雒阳的童谣,讲的就是梁冀亡诛、天子卖官,以致天下贪腐成风。

    姜泫点了点头,道“子泰言之有理,却也未必全对。”

    史阿问道“敢问姜君,如何不对?”

    “是啊,”荆韦也在一旁问道“世人都说,具是因天子卖官、宠用阉宦,才致天下皆苦啊!”

    “天子在西园卖官鬻爵,确是乱政。然而,阉宦未必皆是弄权贪腐之辈,若无阉宦,天下也未必清澈。”

    史阿又问道“姜君此说有何凭证?”

    “就说那大司农,其父曹腾,前汉名相曹参之后,入宫为中常侍大长秋,得爵费亭侯。用事省内三十余年,奉事四帝,未尝有过。其后孙程定立顺之功,曹腾参建桓之策,续以五侯合谋,梁冀受钺,迹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从,上下屏气。掌权期间,能清廉自守,好进达贤能,终无所毁伤。此人比之今清流名士如何?”姜泫口中的曹腾,便是大司农曹嵩的养父了。

    史阿默然,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若如姜君所言,这曹腾比之当今名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泫自斟自饮了一殇,又言道“再说大司农之子曹孟德,此人你可知晓?”

    史阿略微回忆了一番,道“却有耳闻,此人孝廉出身,曾为雒阳北部尉。初到任,即设五色棒十余条于县之四门,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颇为严明。那蹇硕从父蹇图不避宵禁、提刀夜行,此人巡夜拿住,就棒责之,以至棒杀。由是,威名颇震,从此京师敛迹,无敢犯者。那时我还年幼,却也知晓此事。”

    “额……”荆韦插了一句话“这蹇硕又是何人?为何棒杀了他从父便无人不钦服?”

    姜泫道“蹇硕亦是宫中宦官,如今权势几乎不亚于十常侍之首的张让、赵忠,就是昔日,也是位高权重。”

    “哦,”荆韦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姜泫接着道“曹孟德所为不仅如此,他棒杀蹇图之后,险些遇害,只因故费亭侯与大司农的关系,才得幸免,却也明升暗降,外调为顿丘令,在任期间也是严惩不法,致县中大治。然而,如此良吏,最终还是因故遭免。”

    史阿和荆韦听到这,相视一眼,也是摇头叹气,为其悲愤。

    姜泫又问道“若是你二人有此遭遇,又当何为?”

    荆韦一拍桌子,怒道“若是我,就反了他娘的,杀进宫中,将那些没长毛的,全都斩了!”

    姜泫听之失笑,史阿也拍了拍荆韦的大腿,笑道“‘反’字怎可轻易说出来?我等还在这官家的馆驿之中呢!”说着,他收敛了笑容,道“若是我,就回到家中,忙时种田,闲时习剑,再不应辟。”

    “嗯,”姜泫赞赏地点了点头,道“你二人都是高洁之士,自不甘从此堕落,与那阉宦为伍。可是世间庸人居多,所谓若不同流合污,便即粉身碎骨,经此两番磨难还得不死,也就大多会自甘堕落了。可你们猜,那曹孟德后来如何了?”

    “莫不是也同流合污了?”史阿问道。

    “非也。前几年,就是光和三年,天子以其能明古学,复征拜议郎。此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诛阉官,反为所害。曹孟德上书申辩,言陈、窦等正直而见陷害,奸邪盈朝,善人壅塞,其言甚切。然,天子不能用。此后为诸多事不断谏言,至今亦如是。如此行事,你二人以为如何?”

    荆韦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这个曹操屡次被罢官还屡次应辟,颇不爽快。而史阿却看到了曹操的长处,道“曹议郎刚正不阿,又百折不挠,实英雄也!”

    姜泫也肯定地点了点头,道“然也。这曹孟德也是阉宦之后,更是你口中的巨贪、大司农曹公之子,可是朝廷危害社稷的蠢虫?”

    史阿摇了摇头,道“非也,若朝中官吏皆如这曹孟德,则朝廷如何不能大清?天下如何不能大治?”

    荆韦在一旁没说话,给自己和姜泫、史阿又各斟满了一殇九酝春。三人举觞满饮,姜泫又说道“确如子泰所言,昔日南阳名士许子将于月旦评之上,亦曾言曹孟德‘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也!”

    说道曹操,姜泫和史阿都没见过其本人,但也是都悠然神往,希望有朝一日能一睹其风采,只有荆韦对曹操屡败屡战的这种性格不太看得上。

    九酝春快喝光了,史阿又拿起中山冬酿给三人各自满上,道“只可惜如今阉宦专权、党人罹难,似曹孟德这种英雄,若遇治世明主,或能有一番作为,若遇天下纷乱,也能匡扶社稷。可如今这局势,难矣!别说曹孟德,便说那窦武、陈蕃,如今安在?”

    “嗯,”荆韦也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曹孟德这种人,就算德行再好、再有能耐,可是那些个阉宦们百般压制,也终无出头之日!”

    说到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驿卒端进来了两坛酒和一大盘炙狗脚。酒还是一罐中山冬酿并一瓶九酝春,炙狗脚说是脚,其实主要是片好的后腿肉。汉人喜食狗肉,也喜欢烧烤。招待姜泫三人住进来馆驿之后,置蔷夫便吩咐人备了狗肉,选了一条肥壮的大黄狗,切好、片好,所以很快就烤好了,先烤熟上桌的便是这炙狗脚。

    肉吃多了都会腻,狗肉也一样,所以这道炙狗脚佐以大片的葵叶和酱料,葵菜味甘解腻,包裹狗肉来吃最好不过。这酱料也颇为讲究,以狗肉臊子为主,辅以大量豆酱,伴以少量盐、醋、大小茴香、胡椒、葱、姜、茱萸、扶留藤、桂、芥辣调味,颇为咸辣爽口。

    那驿卒退了出去,姜泫提箸夹起一片葵叶,涂抹上酱料,又夹了一片金黄酥脆的狗肉放在葵叶上,卷了起来送进嘴里。史阿是吃过狗肉的,而且还是经常吃。荆韦虽然家贫,但游侠在外的时候,也吃过多次,不过两人都没见过这种吃法。看着姜泫吃得津津有味,史阿和荆韦也有样学样,一人卷了一卷吃了下去。

    史阿吃后点了点头,抿了抿嘴,笑道“果然美味啊!”

    姜泫又转过头,问荆韦道“易之觉得如何?”

    荆韦舔了舔嘴唇,道“美味是美味,可也太不解馋了!”说着,伸手抓过两篇肥厚的肉片,往酱碟蘸里一撮,蘸了许多肉酱直接就塞进嘴里了,嘴里的肉还没嚼烂咽下,就含糊这说道“嘿嘿,如此这般,方才过瘾。”

    史阿就坐在荆韦右边,但因为右肩有伤,所以也一直是用左手使箸的,见荆韦直接就用手抓了,一箸敲在了荆韦脑袋上,笑骂道“你这夯货,姜君面前,你怎如此无礼?”

    “唉!”姜泫摆了摆手,笑道“哈哈,易之豪爽之人,本该如此。再者此间只有我三人,彼此亦不需拘束,随性即可。”

    见姜泫都发话了,史阿也就不再管荆韦。三人喝酒吃肉,话题又回到了刚才,姜泫说道“子泰方才言到,若遇天下纷乱,如曹孟德这样的英雄,便是其崛起之时。我观这英雄崛起之时,为之不远矣,恐就在眼前!”

    荆韦还在闷头吃狗肉,没反应过来,史阿听了却大吃一惊,也是细思极恐,心中猜测姜泫是知道些什么,急忙追问道“姜君是说,这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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