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其时王莽篡政、天下大乱,世祖光武皇帝刘秀起兵拨乱反正,中兴汉室。当时因为连年祸乱,长安已满目疮痍,经济、农业大为衰退,无法负担起皇室和各类府寺官署的庞大开销,光武皇帝便将帝国的首都选在了位于洛水之北、在当时已经是大都市的洛阳。又因为汉以火德王,忌水,故去水而加佳,改洛为雒,是为雒阳。

    雒阳有内城,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内城之中除了南宫、北宫。永安宫、濯龙园,再就是各类官署、太仓、武库、金市等。其他设施和主要的居住区、商业区都在城外,并且不建外城,所以称之为有城无郭。

    内城开辟十二座城门,东侧有上东门、中东门、旄门,外接东城的马市;南侧横驾洛水,有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津门,各有桥路通洛水南岸,接连南城的明堂、太学、和南市;西侧为广阳门、雍门、上西门,接连西城、上林苑;北侧有夏门、谷门,直通邙山。

    雒阳连同周边河南尹地区是块盆地,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南望伏牛,北依王屋,又据大河之险,八面环山,五水绕城,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

    这日是七月初五,是休沐之日,全雒阳的学生士子和大半官员都得了一天的假期。本来盛夏时节,即使休沐,除了窝在家中避暑,在也就是去郊外寻一处山水之地寻些许清凉了。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南城一直是人来人往,从早至晚摩肩接踵,还大都是官员士子。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今年年初太学石经落成,天下学子闻风而至,皆来瞻仰抄录。

    开阳门外的开阳桥上,这里是离太学最近的一座桥,出了开阳门一过桥,向东一转,绕过太学的院墙,就到了太学的大门,也就是石经所在之地。所以这座桥现如今是最拥堵的,进出的人群都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骑马驾车的更是寸步难行。

    时至中午,太阳当头,人群中四个人好不容易从桥上挤了下来。四个人一边整理仪容衣衫,一边顺着路往南绕行。

    为首当先一人三旬上下,身高八尺、肩阔腰圆,头上暗花金冠束发,身上紫色曲裾深衣绣着金线,浓眉大眼、方口大耳,三绺长髯垂在胸前,端的是华贵大方、器宇轩昂,即使被天气和人潮折腾得有些狼狈,那番气质也没失去分毫。

    紫衣男子左手边那人一身大红色直裾,肤色黑黄,眉短眼细,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连鬓胡须此时也被挤得乱七八糟,相貌和身材都比那紫衣男子差了不少,不过也是自有一番气度。

    紫衣男子右手边还有一人,衣着素雅,士子打扮,圆突鱼眼,上翘虬须,颔下留了个山羊胡,精明之中透着几分猥琐。

    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年龄要小上一些,才二十出头,中等身材,七尺过半,没留胡须,鼻梁高耸,相貌方正英俊,耳垂长大,手臂也能一眼看出较常人长了许多。

    那紫衣男子正了正金冠,又指了指红衣男子,埋怨地说道“孟德啊孟德,说好了今日等你休沐,早起去太学观经,你却睡到日上三竿,不止叫我等久候,还逢上这日中人多之时,若非弃了车驾,恐要天黑才能下开阳桥。”

    那红衣男子被指责也混不在意,只是嬉笑说道“哈哈,本初勿怪,本初勿怪!昨夜在太尉府当值,回家得晚,这才睡过了头。要不,我给你赔礼?”

    这红衣男子便是曹操,紫衣男子便是袁绍。曹操是四人中唯一有官职在身的,作为议郎,昨夜在太尉府值班,回家回得晚,所以睡过了头,错过了几人相约出城去看太学石经的时间。

    袁绍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右手边那位士子,说道“于我赔礼作甚?子远初至雒阳,因此才相约观经。若要赔礼,且与子远赔礼。”原来是许攸(字子远)刚从南阳老家来雒阳,袁绍这才组织了几个亲密朋友去太学观经。

    曹操作势高抬起双手,刚要向许攸行礼,许攸一见曹操如此郑重其事,以他对曹操的了解,保不准又出什么整人的馊主意,所以连忙拦住,说道“且住!且住!孟德啊,这赔礼倒是不用,不过让我等久候多时,这晚上一顿酒,可是免不了的。”

    曹操又笑嘻嘻地说道“嘿嘿,子远远道而来,本该如此,雒阳哪家酒肆楼馆,子远但说便是。”

    “哼,”许攸佯装生气,说道“孟德欺我,我初至雒阳,如何晓得哪些酒肆?还是让本初点吧!”

    袁绍想了想,突然嘴角闪过一丝坏笑,说道“依我看,城南新开的那家胡姬酒肆,叫金凤楼,甚是不错!”说着,也不顾笑容已经僵硬的曹操,又回头问了一句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玄德,以为如何?”

    那大耳长臂的俊秀年轻人便是刘备(字玄德),刘备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初兄所言甚好,不过孟德妻亦是方至雒阳,去那胡姬酒肆,恐有不便。”

    “哎呀!”曹操上前拍了拍刘备的手,几乎就是感激涕零,说道“还是玄德忠厚,知我惧内,不似本初与子远,只想着坑害我曹某人。”曹操说自己惧内,不过也是玩笑话罢了。

    看着曹操惺惺作态,袁绍心里一阵发麻,赶紧说道“哎呀,休要再胡闹了。我等再不去太学,若那里人多,却不知又要排队到何时!”

    几人这才接着沿院墙走去,不过一路上也是说说笑笑不停。

    南城的灵台、名堂、辟雍、太学基本都建在一处,北邻洛水,其他三面建有闾墙与周围的民居商铺隔开。

    闾门外,打东面来了三名骑士护着一辆马车,这三名骑士便是姜泫、史阿和荆韦,坐在马车中的便是荆蓁。

    荆韦还带着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扯了扯衣裳扇进一些凉风,说道“姜君,我等为何非要绕过洛水走城南啊?听那行人说,如此这般要多走好些路。”

    姜泫笑了笑,没有回答,史阿却说道“你这痴儿,姜君是读书人,绕路城南,自然是去瞻仰太学石经的。”

    正说话,马车的门帘掀了起来,一身素服的荆蓁探出头,说道“太学石经,这几日总听姜君与子泰提起,蓁儿也想同去看看。”

    见荆蓁也对太学石经很感兴趣,姜泫下了马,将荆蓁搀下马车,笑着说道“好,当然同去。先寻个地方寄存车马,我等步行进去吧。”说着,让史阿牵了车和马,去找了一家客舍,将车马暂且寄存。

    四人一齐进了闾门,迎面就是一圈高墙,透过高墙,仍能看到里面映在蓝天下的重檐,虽然只露出这一角,但依然能感受得到气势雄浑。

    荆韦起了好奇心,连忙扯着史阿问道“子泰,子泰,如此大的屋子,是作甚的啊?”

    史阿没好气地回道。这一路荆韦都在跟史阿东扯西问的,史阿早就不耐烦了,所以没好气地回答道“明堂。”

    “明堂……可是皇帝饮酒作乐的地方?”

    史阿拨开荆韦的手,说道“胡说,天子饮酒作乐自然在皇宫里,怎会跑来这饮酒作乐?”

    荆蓁倒是没荆韦那么冒失,她拽了拽姜泫的衣袖,问道“姜君可知,这明堂是何用处?”自从老荆被杀之后,荆蓁也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见荆蓁的脸上自然而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姜泫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多年前,姜泫那时还年幼,随母亲去幽州探亲的时候路过雒阳,即使没来过,雒阳一干设施的用处,也是听父亲姜桐说过的。见荆蓁发问,便耐心地解释道“明堂者,王者之堂、天子之庙也。每年,圣天子都会在此祭祖祭天,受诸侯朝拜,乃是行礼乐、宣德化之所。”

    “原来如此啊!”还没等荆蓁说话,荆韦倒是先感慨了起来,他又看到西边还有一座高台,直插云霄,一边指着高台一边又问道“姜君,那处高台又是作甚的啊?”

    看到荆韦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姜泫也觉得好笑,又见荆蓁也是兴趣盎然的样子,姜泫这才回答道“那里便是灵台,所谓灵台,观台也。上有浑天仪、地动仪,用以观天文、晓地理、察福瑞、候灾变。浑天仪我所知不多,不过这地动仪却能侦测四方地震,但又山崩地裂,即使与雒阳相距千里,地动仪也能立即有所感测,朝廷好预先做下准备,以待赈灾。”

    “神仙啊!”先看到明堂,又看到灵台,荆韦早就忘了绕路的烦恼和天气的炎热。

    史阿一拍荆韦的后脑,笑骂道“痴儿,休要一惊一乍,哪里有什么神仙?你如此一惊一乍,别连累了姜君也被人小瞧。”

    “……”荆韦嘟囔了两句,谁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不过猜来肯定是把史阿骂得不轻。

    姜泫摆了摆手,招呼众人向东走去,没走多远,就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院落,便是太学。太学南门前有四十六块石碑,这碑林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学石经了。碑林前停了不少车马,很多文士儒生都在此滞留。

    见到碑林,姜泫也没表现得如何兴奋,只是穿过人群,整了整衣冠,走上了近前。这四十六块石碑每块高一丈许,宽四尺,颇为壮观,内容是最标准的官方儒学经典。

    熹平四年,也就是八年前,时任议郎的蔡邕有感于经籍距圣人著述的时间久远,文字错误多,被俗儒牵强附会,贻误学子,便是在考试时也因为所学经文的差异造成不少纷争,于是与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人奏请正定《六经》的文字。

    当今天子批准后,蔡邕以隶书将《书》、《诗》、《礼》、《易》、《春秋》和《公羊传》、《论语》儒家七经写在碑上,让人刻录,共历时八年,至今方成,刻好立在太学门外,成为儒家一大圣地。

    太学石经以今文学说为主,虽然姜泫主修古文,但一来郑玄教导学生不要拘泥于今古之别,二来这毕竟是朝廷钦定的经书,所以姜泫对此还是抱有一定兴趣的。更何况,碑文一笔一划皆由当世书法大家蔡邕亲笔所书,即使所刻的不是儒家经典,如此大量的蔡邕手迹,那也是人间珍品。

    姜家世修《礼》,姜泫也正好看到一块刻着《中庸》的石碑,正欣赏观摩,突然听到后边人群中传出一声叫骂“竖子寻死!”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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