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告辞了姜泫等人,提着个荷叶包裹,就着些许醉意,往怡春坊走去,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中纳闷,难道是自己染了风寒了?也未着凉啊?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走到了怡春坊门口,门口六个酒保见到丁晓,皆以大礼拜见,丁晓虚扶起六人,习惯性地含笑,问道“常大家在否?”

    一个酒保聪明伶俐,立即起身接过话头,说道“大家就在后院红楼,丁君去就是了。”

    “嗯。”丁晓穿过酒坊的一楼大堂和前院,径直走到了后院。后院不进外人,少有人来,是怡春坊的主人常君娥的居所,面积不大,却叠石理水、花木众多。

    庭院中央有一方小池塘,池塘中立着一座一丈多高的奇石,玲珑多姿,七彩炫然,夜色中在粉烛红灯的照耀下,更显迤逦。庭中种了一圈虬松、柔柳,辅以遍地的丹桂、红枫、金橘、蜡梅、秋菊。丁晓沿着回廊蜿蜒,穿梭过庭院,上了一座二层红漆木楼。

    红楼不大,二楼更是只有一间房间。

    二楼房间内,灯罩红纱,卧榻上,卧着一假寐的女子,那女子脸颊俏瘦,发髻松垂,随意挽了个坠马髻。娇嫩白皙的手托着玉额,柳叶般的弯眉细长,双目微微合上,睫毛浓密、纤长,娇俏地向上微挑着。鼻梁上,驼峰微微凸起,缀上水滴一般的圆润娇小的鼻头。那张嘴,并不是通常美女所有的那种樱桃小嘴,却是自然而然地嘴角含笑上扬,红唇微微翘起,让人总忍不住想去亲那么一口。修长的玉颈下,玫红袿衣,内衬心衣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发出诱人的邀请。

    那女子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那灵狐一般的大眼睛,水遮雾绕,媚意荡漾。她知道上楼的人是丁晓。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即使酥胸半露、玉体横陈,她也毫不在意。

    “君娥。”丁晓轻轻唤道。

    雒阳城中排名第七的高手,怡春坊、凤台阁、胡姬酒肆的主人,公卿豪客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大家”的常君娥,在心上人面前,毫无防备。

    常君娥指了指丁晓手中的荷叶包裹,说道“何物啊?”

    丁晓就像个大男孩炫耀手里的玩具一样,举了举手中的荷叶包裹,笑嘻嘻地说道“嘿嘿,此物乃是伯霈送的鸭骨架,说是煲汤最好。却是我忘了,直接提了上来,这便让人去煲了。”说着,便要转身下楼。

    常君娥撑起身子,慵懒地斜坐在榻上,说道“且放案上吧,稍后我亲自煲。”轻轻伸了个懒腰,又问道“如此,君今日亲自去见姜伯霈了?”

    丁晓将鸭骨架放到榻前的案上,坐到了常君娥身边,回答道“方才分手,这便来了。”

    常君娥探出脸蛋往丁晓身上一嗅,埋怨道“一身酒气……君观其人如何?”

    “是个磊落之人,心怀大义,不拘小节。闻其过往,却也是智勇兼备。然……”

    常君娥趴在丁晓肩膀上,追问道“又如何?”

    “然终究年少,易逞气血之勇。”

    丁晓口不对心,说是“终究”,神情却向往得紧。常君娥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用手指肚在丁晓脸上轻轻一戳,含笑说道“如此说来,倒与君有些相似,也不枉伊儿倾心于他,却也是个好归宿。”

    丁晓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一咧,哪能逃得过常君娥的眼睛,便问道“如何?若是将伊儿送与他,可是有何难处?”

    丁晓搂过常君娥的腰,说道“此人有一从人,名为荆韦,是个莽撞勇士,彼此恩如兄弟。荆韦有一妹,我观伯霈之意,有意纳入。这便将伊儿送去,恐是不美。”

    常君娥又轻轻戳了一下丁晓的脸,微嗔道“哼!大丈夫三妻四妾亦为常事,到时双美入门,有何不美?”

    丁晓刚要说“也是。”突然就涌出一股求生欲,反应了过来,说道“男子专情,才是美事。此事暂且不急,不急。”说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常君娥,“我这里,却是有件急事,非得此时办不可。”

    “嗯?”常君娥抬起头,故作疑惑地问道“却是何事要奴家去办?”

    丁晓一把将常君娥搂了个结实,将其压倒在榻上。说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君娥可愿为我一解相思之苦?”

    常君娥被丁晓压在身下,媚眼如丝,靠在丁晓耳边,朱唇轻轻摩擦着丁晓的耳垂,娇喘如丝,呵气若兰,柔声说道“君待如何?”

    丁晓熟能生巧,一只手在背后透过外边的袿衣轻轻解开常君娥的心衣,同时空出一只手松开了她的发髻,深情地说道“君娥以为呢?”

    常君娥强忍着笑,一把推开丁晓,系上心衣,说道“今日不巧,奴家来了月事。”说着,起身离开卧榻,拿起了案上的鸭骨架“今夜就留宿在此,我且去煲汤,适好补添气血。”

    丁晓看着常君娥下楼离去的背影,手托着下巴,一脸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说道“随你,随你……”

    次日清早,丁晓刚醒,便看到常君娥早已经起床收拾妥当了。

    常君娥端过来一壶热汤、两只水盏,又递给了丁晓一贴名刺。丁晓接过名刺,看了一眼,原来是金曹掾邓文所请,邀他午间到舍赴宴。

    丁晓还躺在榻上,摇了摇名刺,问常君娥道“君娥,邓曹掾邀我过府,去?或不去?”

    常君娥沏了两盏热汤,递给丁晓一杯,反问道“君以为如何?”热汤,便是热水。

    丁晓刚睡醒,口中有些发苦,抬起头喝了一口热汤,又结结实实地靠在了绣枕上,说道“一个小小的金曹掾,本不该去。然此时正逢与金曹纠纷,此去或能见到其幕后之人。”

    常君娥其实不是很想让丁晓去,但想来此时见见也好,关于清平巷的风波,或许能有些缓和。只是心底依旧担心,喝了两口热汤,说道“君言甚是,只不过凤台阁的姑娘们前日探得,那邓曹掾与陈王或有交往,君此去千万留心,别是个鸿门宴。”

    “便是陈王又如何?别说是鸿门宴,纵是千军万马,吾往矣!”

    常君娥又自沏了一盏热汤,娇笑道“又说大话!”

    “君娥,”丁晓收起了笑脸,严肃地说道“这清平巷非比寻常,万不能出闪失。我意将未租出的宅院停租,调些许兄弟过来。这几日,我若不在,替我好生看顾。”

    常君娥放下水盏,身子倒在丁晓怀里,说道“却该如此,奴家就近,定当好生看顾。而且,你那小兄弟,奴家亦会看顾好!”

    丁晓捧过常君娥的脸颊,在她额头上深深亲了一口,笑道“君娥知我!”

    常君娥拨开丁晓的手,佯嗔道“哎呀,又弄乱了发髻!”

    用过早饭,丁晓怀揣名刺出门进城,牵着马一路慢慢闲逛,中午便到了永和里。

    到了邓宅,邓文出门相迎,丁晓递还了名刺。二人执手,谈笑宴宴,不似针锋相对的对头,更似多年未见的故友。

    来到厅堂,分宾主落座,互相寒暄几句,邓文便说道“凭邓某颜面,还不敢请孟晨兄莅临寒舍。只是一位贵人欲与孟晨兄一见,邓某这才斗胆相请。”

    丁晓心道“果真来了!”结合常君娥所说,他已猜到了这幕后指使邓文的人就是陈王刘宠,当下不动声色,明知故问道“却是何人?”

    丁晓话音刚落,帷幕后便走出一人,自坐了上首,正是陈王刘宠。丁晓心中冷笑,佯装惊讶,说道“竟是殿下驾临。”口称尊号,却并没有行礼相见的意思。

    刘宠也并不介意,只是说道“丁孟晨竟然认得本王!不过说来也不稀奇,孟辰乃雒阳大侠,执掌青风耳目、亡匿无数,又与常大家互为鱼水,识得本王容貌,也是寻常。”

    舞姬常君娥以弱女子之身跻身雒阳八虎,凭得不只是身手与财力,更是在于她利用多处酒肆楼馆组建的情报网,在雒阳上至公卿豪贵、下至贩夫走卒,她几乎无所不知。刘宠知道丁晓和常君娥的关系,所以才有此说。

    丁晓只是微笑,也不去看刘宠,说道“陈王殿下过奖了,我等只是江湖草莽,还落不得贵人眼中。”

    “嗯,”刘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既自知江湖草莽,登不得大雅之堂,便需识时务。”

    丁晓听出了刘宠威胁的意味,浑不在意,说道“晓亦劝谏殿下,罢了不相干的念头,互为安好。”

    刘宠手指有节律地扣着几案,发出“咚咚”的响声,口中说道“听闻孟辰在那清平巷还结识一友人,是前豫州刺史姜孟欣之子?”

    “呵呵,”丁晓冷冷一笑,说道“殿下意欲何为?”

    “无事,无事,本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刘宠确实是突然想起了住进清平巷没几天的姜泫,随口一提,没打算对这些租客采取什么行动,“孟辰可知,坚决不让出清平巷,会开罪朝中显贵几何?”

    “几何?”

    “司隶校尉、大鸿胪、执金吾、北军……”

    “还有殿下!”

    见丁晓打断自己说话,刘宠怒喝道“如此,还敢忤逆本王?”刘宠一甩袍袖,站起身来走到厅堂中央,负手继续说道“汝执掌青风,包庇亡匿、培植耳目,勾连公卿、权行京畿,把控市运、私卖盐铁。可把汉家法度放在眼里?”

    “哈哈哈……”丁晓爽朗大笑,而后说道“殿下安得好罪名!”

    “丁晓!”刘宠戟指丁晓,低吼道“尔等自以势大,可比郭解如何?”见丁晓只是报以微笑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便换了换语气,继续说道“如今万年公主回都,圣天子似有立储之意。立长立幼,孟辰如何看待?若是择良主,可为朱家,甚或入朝封侯。若是居中不动,甚或错投,恐步郭解后尘啊!”

    朱家,郭解,都是前汉大侠。一为秦汉之交,一为孝武皇帝时期。朱家心正,虽有助季布之行,却得善终。郭解奸狠,虽有卫青、公孙弘护佑,却终为光武皇帝所诛。

    刘宠是在以立储之事逼迫丁晓表态,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那清平巷的事自然不是事,而且事成之后不仅可以善终,而且封侯都不是难事。若是站错了队,难免落得个不得好死,甚至都不用等到自己得势。而且刘宠还留了一些小聪明,没说自己是站在皇子刘辨和皇子刘协二人之中谁的一边,或者说是站在董太后和何皇后两人中的任何一边。

    话都说到这里了,丁晓也不再客气,方才强忍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一掀几案,愤然起身,指责刘宠道“立储之事,国之大计。还轮不到你这空享祖荫的藩王置喙!”说着,拿起剑屏上的阔剑,就要往外走。

    突然,兵甲铿锵,靴声隆隆,厅堂外也不知从哪涌出数十名甲士,持橹挺戟,冲了过来将厅堂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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