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美,觊觎的人也多。”颜子靖意有所指。
    那些生在御花园的花儿仿佛是后宫的女子。只是,后宫的女子不是花园里的花儿,花园里的花儿会被人折下来,带去新的归处。她们是绣在屏风上的花朵,隐在金丝银线之后,哪怕是褪色了,腐败了,死也会留在屏风上。
    那瑞和几个内侍站起身,他们五个站在颜子靖身后,像座小山。
    龙澈缄口不言。
    见龙澈神情惶惶,颜子靖微微一笑,“再美的花儿,没人懂得,也是孤芳自赏,你是懂花的人。”
    “臣弟只是略知一二。”龙澈道。
    “哦?”颜子靖轻笑道,“你若略知一二,朕便尽数不知了。”
    龙澈垂头,沉默不语,衣袖下的手已握成拳,皇上的话意有所指,不是懂花,而是后宫的女人。他一个王爷比皇帝还懂,这……
    龙澈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他离皇上这么近,逼不得已与他同归于尽还是可以的。
    “三皇弟,朕记得,皇考为你取名为澈,是想你像水一样清澈明朗。皇考的期望是好的,可惜清澈的水养不活花朵。”颜子靖道,“朕觉得你对花的见解独傲天下,朕想为你改名为傲天。”
    傲天!
    龙傲天!
    听到颜子靖的话,那瑞眼里闪过一丝讶然,皇上不该龙颜大怒,随后处置三王爷么?皇上的脾气几时这么好了?
    “那瑞,去命内阁大学士拟旨吧。”颜子靖道。
    “诺。”那瑞向身后的某一内侍招了招手,吩咐道,“去找……”
    “那瑞,朕要你亲自去内阁,把他们都带走,朕要和三皇弟说会儿话。”颜子靖道。
    “皇上……”那瑞看了眼龙澈,哦不,此刻该称呼为龙傲天了。
    颜子靖没说话,只是瞥过去一记阴恻恻的眼神。
    “奴才接旨。”那瑞道。
    很快,那瑞带着几个内侍走远。
    “你随朕来。”颜子靖转身走向御花园深处的碧波湖。
    龙傲天缄口不言,疾步跟上。
    碧波湖边,有一方八角亭,亭子里有一张八仙桌,桌子下,围着四个石凳。
    颜子靖走到亭子里,矮身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
    “三皇弟,坐。”颜子靖指着自己对面的石凳。
    “臣弟惶恐。”龙傲天垂首,“皇兄万金之躯,臣弟不敢与皇兄同坐。”
    “无妨,朕让你坐的。”颜子靖道。
    “是。”龙傲天向颜子靖行了一礼,随后恭恭敬敬地坐下来。
    “皇考走后,我们兄弟就不曾如此说过话了。”颜子靖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是。”
    “碧波湖的水,一如既往地清。”颜子靖看着湖水,淡淡地说。
    “是。”
    “朕记得,朕五岁那年,被大皇兄推入碧波湖。朕几乎溺亡,你想也没想就跳下湖准备救朕。那时你也不会水,差点儿和朕一起溺亡在这碧波湖里。”颜子靖道。
    龙傲天对自己幼时做过的蠢事忍俊不禁。
    幼时见龙御落水,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便想跳下碧波湖救人。
    落水后,他只记得碧波湖的水很凉,坠入湖里很冷。被救的事他记得不太清楚,只是记得龙御被救起来以后病了半年。
    说来奇怪,他同样落水,养了半个月就养回来了,为何龙御养了半年呢?
    看出龙傲天的疑惑,颜子靖但笑不语。
    当年大皇子的母妃丽妃宠冠六宫,原主的母妃为了争宠,在大皇子身边安插了一个侍女,侍女获取大皇子的信任以后,撺掇大皇子将原主推下水去。
    那时,原主的课业比大皇子好一些,总会得到夫子的夸奖,大皇子一时嫉恨,便将原主推下水了。
    此事惹怒了先皇,先皇认为丽妃恃宠而骄,教坏了大皇子,故而丽妃恩宠不复从前。
    因原主出事,先皇怜惜原主的母妃,便常去她那里。
    为了能让先皇对丽妃母子多一些怨气,原主的母妃将太医开给原主的药水都倒了。
    原主落水后,寒气入体,又喝不到药,便大病一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原主整整病了半年。
    而同样落水的龙澈,养了半个月就养回来了。
    那时,后宫里人人说,二皇子本就体弱,又遇此大难,当真可怜。
    先皇每次见到病得气息奄奄的原主,都会怨上丽妃几分。
    他怨了丽妃,却不知原主的病都是拜原主那温柔贤淑的母妃所赐。
    想到这些不光彩的陈年往事,颜子靖的心里满是淡然,没有一丝愤懑,他知道这是原主的心情。
    被伤太深,原主早已对太后寒了心。原主和太后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相距咫尺,却相离天涯。
    思虑间,颜子靖看到龙傲天静静坐在一边,似是在怀念什么。
    想来也是,皇后与龙澈青梅竹马,却被一纸婚书拆散。
    原主想立黎贵妃为后,皇后想当龙澈的王妃。
    可惜生在天家,有太多身不由己。原主和皇后,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愿嫁,却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说后宫的女人是绣在屏风上的花朵,那么皇子们就是那张屏风,花朵腐败了,屏风便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颜子靖暗自庆幸,幸好他不是真正的原主。
    龙傲天见颜子靖沉浸在回忆里,便不再言语,静静坐在一边当背景板。
    此刻,他内心波澜万丈,为防止颜子靖察觉出自己的不正常,他愣是板着脸,装成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今天他和皇后说的话,不知皇上究竟听到多少。
    皇上支走那瑞,又带他来碧波湖边的亭子,谈起幼年落水之事。
    皇上此举是何意?
    思虑间,龙傲天听到颜子靖说,“三皇弟,朕是个念旧情的人,你只需记住,你今天没见过皇后,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还不能在一起,等到时机成熟了,朕成全你们。”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龙傲天直直看向颜子靖,情急之下,竟忘了不能直视天子容颜的规矩,他张了张唇,却只吐出两个字,“皇兄……”
    皇兄不是和他开玩笑的吧?
    见龙傲天面露疑色,颜子靖微微一笑,接着说,“帝后和鸣,是大燕的祥瑞。可是,祥瑞就是祥瑞,不能当真。皇后的心,不在朕这里。朕的心,也不在皇后那里。朕和皇后,只是逢场作戏。朕……没碰过她。”
    !!!
    ……
    龙傲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皇宫走回王府的,颜子靖那番话,令他宛如梦中。
    当年,皇兄和皇后大婚,是当今太后从先皇那里求来的。
    皇后嫁给皇兄两年,他便恨了皇兄两年。
    为了能正大光明地拥得美人入怀,他暗中筹备夺取皇权,他刚刚还对皇后说了那般过分的话。
    天呐!降下一道雷劈死他吧,他都做了什么?
    龙傲天心情复杂,没过多久,便等来一道圣旨。
    是那瑞亲自来送的。
    圣旨已下,龙澈从此正式更名为龙傲天。
    从那瑞手里接过圣旨,龙傲天心情微妙。
    王府掌事塞给那瑞一袋银钱,那瑞收了钱,满意地离开了。
    听说自家王爷被改了名字。
    门们火急火燎地赶来。
    “王爷!皇上此举,是在逼你造反啊。”一门慷慨激昂,“王爷,不要犹豫了,您说进宫见过皇后娘娘就起兵的,您在禹州征的五万精兵都化妆成难民的模样进了京,如今,他们只等您一声令下!他们……”
    “让他们换上常服,暗中保护京都吧。”龙傲天道。
    “……”
    “啥?”
    “你听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了。”龙傲天道。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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