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送走刁无岸的亡魂之后,心情复杂之极。她看见了刚刚战船上的一切,也认出了凤凰和人鱼,现在她要回去找夏弦了。虽然心里对夏弦怨气难平,但若不是因为她之前灵听之术听见了广贪和展离打算擅自处死肖凤年他们三个,她也绝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夏弦身边去外面看看的。虽然看见了,听见了,认出了,陪伴了,但是作为冰仙的她没有插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回到地下墓窑时,冰凝大吃一惊,眼前自墓窑入口螺旋楼梯的底部一直到绵延弯曲的最深处,皆是一片艳红,数不尽的红烛火焰照得整个墓窑喜庆又悲凉,这里比她在观尘镜前两万年所见的任何一个新房都要美,美得炫目,美得心疼。
    冰凝飘到夏弦与梁冰若所在的那处空间,只见里面已经挂满了红绸锦帐,双喜红烛,一切刚好。
    冰凝一扫四周,却不见夏弦,只有独独一个冰台,和那上面安静躺着的少女尸身。
    她刚想飘出去寻找夏弦,就听见石门缓缓被推开的沉闷响声,原来是夏弦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火红衣裳,手中还拿着一件同样火红的华丽衣裙,烛火红绸将他惨白的脸庞映照得似乎有了一点血色。
    夏弦面带微笑,双手捧着红裙,缓缓走近冰台,然后他将红裙给冰台上的女子换上,那是一件火红镶金的长袍,穿在少女身上,竟是那么合身。
    将一身红裙的少女重新摆放躺下,夏弦也坐在了冰台边缘,他低声柔情道:“冰若,我已宣布退位了,海对岸的事情,便随他们去吧,我就与你永远厮守在此,你可愿意?”
    见他这般模样,冰凝心中剧痛,却又举动不能。
    他又道:“梁爹爹是在被肖源挟持中,我下的令……我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当时……当时我,有一瞬间,动摇了……你该恨我……”
    夏弦的眼圈似乎更红了,但是他很快又变得纵容非常,道:“冰若,我不想亏欠你,若我还清了,你可还愿意与我重新开始?呵……你别忘了,你已经嫁给我了,后悔不成了……”
    说这话间,他眼中又闪现出以往曾有的那一丝调皮的佻达之色。
    随即,夏弦慢慢俯下身,在那冰凉少女的额间轻轻一吻,一颗泪珠滑落于她的额畔,晶莹剔透。
    他在冰台上与梁冰若比肩躺下,一手握着少女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温柔地揽过她,将她的头枕于自己的肩头。
    夏弦缓缓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地抱着冰冷的身体,少女的大红嫁衣与他的火红袍裾几乎融为一体,似一朵灿烂的火烧云。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畅怀又凄美的笑,然后慢慢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冰刀,放进了少女手心。接着,他握住了少女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带动那只小手和尖刀,戳向自己的心脏……
    再接着,夏弦胸口闷闷一哼,便有血渍自嘴角溢出。其实最多的鲜血已染浸他的心口前襟,只是,因为衣裳与鲜血一样红,冰凝看不出了,而他嘴角的那抹鲜红,是那么明显,那么鲜艳,染红了他的唇,他的脸……
    这一刻,夏弦笑得灿烂惬怀:“我可算还给你了,你可还满意呢……我,不欠你了吧……我们……来世……还能不能……重新……开……”
    他的话终是没有说完。
    冰凝站在冰台一侧,言语不能,泪水在颊上阡陌纵横……
    她扑向冰台上的红衣男子,紧紧抱住他,一脸泪水尽皆泡于他的胸口,恨恨谴道:“你现在……欠我更多了……”
    冰凝静静地等着,等着,她满心期待着见到炙弦的那一刻……
    然而,狐狸却像是真的,永远的,连身体带魂魄一道陷入无尽的沉睡中一般,久久没有出现。
    冰凝心下急剧紧张起来,她坐起身,凝神屏息,开启天眼洞察眼前夏弦和四周空气。
    夏弦的身体已经与他怀中的少女一样,只剩一具空洞的驱壳,而周围的空间里,根本没有一丝一缕的魂魄!
    他消失了吗……魂飞魄散了吗……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以!!!
    冰凝离开夏弦的身体,冲出石门,在墓窑里里外外横冲直撞胡乱飞蹿,却哪里寻得到狐狸的半点影子!
    她拼命想着,想着,忽而忆起在九重天读过的《六界灵魂详解》,里面好像有一段写的是,仙灵入世,凡胎身死则元神归位,但若因某种原因元神俱伤,则魂魄脱离凡体之时便有可能消散而无法凝结,从此湮灭……
    为什么……凭什么……他受伤了吗?谁伤的他?我吗?他湮灭了吗?怎么会?不不不……不!!!
    冰凝念及此,只觉浑身支离破碎痛彻心扉,紧接着,她挥起寒月,从半空向冰原大地猛地一刀,厚厚积雪的地面唰地裂开一道长口。
    “炙弦!”
    霎时间,墓窑上空乌云密布,昏天暗地,一颗颗或大或小的冰雹割破天际雷霆而下,放肆敲击着雪雾冰原的白色苍茫大地,似鼓声擂擂,震天撼地……
    少顷,昏暗的天际有五彩光芒射向冰原,文昌仙人携着少司命天米急急驾云而来,停在了墓窑上空。
    “仙人!炙弦他……”
    冰凝颤抖着声音飞向文昌仙人和天米所在的云头。
    文昌仙人眉头紧锁,天米的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也是肿得如水泡一般,她和文昌仙人早已在情缘殿的观尘镜中得知了一切,月仙因为前段时间被吸进魔石伤了点元气,故而飞得太慢,文昌仙人和天米便先行赶来了。
    “冰仙,莫急,炙弦君元神并未受到什么外力伤害,想必就在附近。”
    “不可能,我找遍了,确实哪里都没有……”
    天米听了,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了。
    文昌仙人侧目远眺,皱了皱眉,忽而惊道:“为什么这里只有凡人兵士?那些怨灵兵呢?”
    冰凝向云端下方望去,果然,附近原本驻扎的除了新王带来的军队,还应有三阵怨灵士兵,而现在,只剩王军了。
    “糟了,魔石!”冰凝惊叫一声。
    “火黎君的魔石,还有火黎君,会去哪里呢?”文昌低低自问。
    “不知道啊,仙人,炙弦到底去哪儿了,他不会死了吧……”冰凝说得自己都胆战心惊。
    “应是不会,天帝陛下本不想管鬼界凡界之事,后来发现事态严重,刚刚调了兵,不曾想天兵未到,鬼界三阵怨灵倒先不见了,只怕是他们掳走了炙弦君。”
    “怨灵……他们抓狐狸干嘛?”
    “老夫也不明白啊……”
    *
    炎烈将目光从波平如镜的暗红色湖面上移开,嘴角微微上扬,转过头来,微笑道:“你回来啦,怎么没把凤凰带回来?”
    站在他身后的贪魔,瘦削,光头,一身暗紫色长袍,上面黑丝线密密麻麻绣着佛门“*”字,诡异地魅笑道:“大护法还在和他曾经的皇重司同僚叙旧呢。”
    此时此刻,魔界麒麟宫庭院中的一个暗红色湖畔,一个黑漆石亭筑在了湖心,只有一座同样黑如墨漆的石桥连接到湖岸上。魔尊火麒麟炎烈,正和贪魔广贪和尚面对面站在湖心石亭中。
    炎烈背负双手,神态自若,幽幽说道:“我听说他此番是去凡世找梦姬了,呵呵,你说他若知道你在诛仙台救下梦姬魂魄藏于念珠,可还会有心思与那皇重司的美人儿闲话家常?”
    广贪看了炎烈一眼,虽然魔尊脸上一片平和,但是他依然从他话中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当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尊上,属下正在努力修复梦姬女神的魂魄,一旦有起色,定然第一时间禀报尊上,绝不……”
    广贪话未说完,突然顿住,眉宇间似有思索神色。
    炎烈眸色一动,冷冷道:“绝不什么?”
    广贪沉默片刻,道:“绝不让大护法知晓此事。”
    炎烈笑了笑,转过身去望着暗红湖面上刚刚飘起的浮尸泡沫,淡淡道:“凤凰此人,义薄云天,纵然知晓此事,本尊不发话,他也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为了尊上与大护法之间的情义,属下定会誓死保守秘密。”
    “如此甚好。”
    这时,炎烈忽而想起了什么事,缓缓抬眼看向贪魔,目光阴冷,道:“火灵狐怎么样了?”
    贪魔听此一问,嘴角勾了勾,悠然道:“尊上放心,虽然他现在还在硬扛,不过依属下看,这炙弦小妖可不比他爹娘那般坚毅,应是过不了多久,就会乖乖配合尊上,修炼圣火。”
    炎烈点了点头,笑道:“贪魔做事,本尊向来放心,只是莫要伤着他,他的控火天赋可比凤凰还要更胜一筹,本尊可不想这么好的苗子被折腾坏了。”
    广贪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那是自然,现在魔石,怨灵,火黎君和火灵狐都在我们手里,尊上一统六界指日可待。”
    炎烈大笑,随即道:“哈哈,这都是贪魔之功,多亏你的摄魂念珠,利用火黎君操控魔石将怨灵和狐狸尽皆摄来,六界至尊之位,哼,本尊志在必得。不过……”
    魔尊话锋一转,身子仿佛微微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只听四个字从他口中冷冷吐出。
    “先灭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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