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叶离用了很多午饭,倒也不是饿,而是因为同萧衍说好晚上一同用饭,若是自己食量太大,多少会让萧衍印象不好,萧衍从来都是斯文人。从前宫中宴会也算得上同萧衍一道用过饭,可那时候毕竟离得远,萧衍怎瞧得出自己那能吃下三碗饭的食量。今日相约只有他们两人,势必是要同桌吃饭且离得近,那便要想法子掩饰一番。
    估计是中午吃的多了些,饭后叶离不想动弹,便躺在院中的软塌上晒太阳,阳光有几分刺眼,叶离就拿着扇子挡着眼睛。太阳是个极好的东西,看得见太阳,就好像看得见希望。
    春末的阳光温暖得浓烈,叶离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梦见了一个小姑娘,站在一片如雪的梨花林中,笑得明艳。小姑娘疯累了,就倒在树旁摊着,任那些飘落的梨花缀满了她一身。一个少年走过来,似乎是在笑她,然后拂去她身上的落花,背起她,缓缓地向着后山走去。一阵风吹来,卷着地上的梨花又飘了飘,叶离似乎就要闻到香气了,天旋地转一番,却又是在一处悬崖边。姑娘站在悬崖边,张开着双臂就像一只展翅的鸟,姑娘向前倾斜着,就要掉下去,叶离着急却呼喊不了。姑娘纵身一跃,消失在山间云雾里。
    叶离惊醒了。
    不该是这样的。
    果真,好好的一件事,到了自己梦里,都变成了坏事。
    叶离随手将扇子扔开,此事太阳已快落山,叶离抬头看了看,快到与萧衍相约的时辰了。叶离并不觉得饿,显然是晌午吃的几碗饭起了作用,叶离很是满意,回房换了衣裳,戴了面具,也不带个小厮,就出了门。
    叶离并不熟悉淮安城,七拐八绕地到了萃楚楼时,天已半黑了。
    叶离站在门口,就有人迎上来,问她是否姓安,叶离回答后,便被带到了一处包房,推开门,萧衍已经在等她了。叶离十分不好意思让萧衍等她,便赶紧落座:“萧兄好,萧兄久等了,愚弟有愧。”
    萧衍替她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她手里:“无妨,是我来得早了。本想等菜都上桌了便去门口接你,你来的倒算早,幸好早先同小二说过,留意一位戴着面具的安姓公子,他便引你来了。一路赶来,你且先喝口茶歇歇,不知安兄的口味,让后厨做了些北方菜,安兄试试。”叶离这才瞧了瞧桌上的菜,也是怪了,都是自己爱吃的,北方菜那样多,怎得萧衍选中了这些,莫不是他平日里也喜欢这些菜?这样看来,自己同萧衍倒很是般配。
    萧衍瞧着叶离没有动筷子,便夹了一箸葵菜尖放进她碗里:“我听说,帝都中有一家酒楼的葵菜尖做的极好,安兄是洛川人,比淮安离帝都近些,想来也该是听说过的。萃楚楼的手艺兴许比不上帝都,但一定差不了,安兄试一试。”
    “谢过萧兄。”叶离才将葵菜尖放进嘴里,萧衍便又放了一只鸽蛋在叶离碗中:“这道柳叶燕菜,能补身体,鸽蛋精巧,想来安兄会喜欢。”
    “多谢萧兄了。”叶离咽下葵菜说道:“萧兄有心了,知晓愚弟是北方人,便备下了这些个北方菜,愚弟很是喜欢。这萃楚楼果然名不虚传,吃食十分味美。”
    萧衍便笑开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得了叶离满意的缘故,便也同叶离一道吃了起来。叶离吃得谨慎,生怕失了礼数,倒是萧衍见她不怎么夹菜,便时时为她布菜。叶离面上欢喜地接着,笑着吃着,心中却叫苦连连。早知萧衍其实是这般热情的人,自己午时便不该吃那几碗饭。
    一顿饭罢,叶离瘫软在凳子上,撑得不愿说话,今日真是倒霉透了,委屈死了自己的肚子。萧衍见她那副样子,倒是有些开怀,说道:“安兄想消消食么,若是安兄有意,我陪安兄走走。”
    虽则叶离此刻不愿动弹,可要是同萧衍走一走的话,倒是一件很诱人的事了。
    叶离站了起来,跟在萧衍身后。
    叶离只顾着埋头跟在萧衍身后,听着萧衍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若是萧衍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她也跟着搭话。走着走着,便觉得没有方才那样撑了,叶离舒展地一抬头,却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城。
    小丫头是不知道自己出神到这个地步,跟着萧衍出了城都不晓得。
    “萧兄…….”
    “嘘。”萧衍打断她:“你听。”
    叶离静下来细细听了听,这空旷中没有一人的城外,前方不知为何十分吵闹,再仔细看了看,吵闹处竟有着光亮。此时天色已晚,为何城外还有这样光亮的地方。且这周遭景致,虽因为天黑的缘故看不太清,可叶离却觉得十分眼熟。
    萧衍向前走着:“去看看。”
    叶离跟着又走了一段,越走便越觉得吵闹,叶离终于想起此处是何处。
    他们出了城,走的是城西的门,故而他们此时在城西郊外。那么,那一处光亮……叶离小跑着赶上前去看,前头人头攒动,乌压压地围在了城西山下。叶离一看,便惊呆了。
    城西那座有着满枝庭的山,灯火通明,通向山顶的长阶上,放满了灯笼。
    满枝庭,满枝庭,长阶灯火照满庭。
    叶离记得,这是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有盛况,算算日子,今日是二十一,怎么就点上了灯笼。
    萧衍此时已经跟上来,同叶离一齐站着,就看见所有的人都被堵在了山下。满枝庭的小厮站在长阶上,说是今日点灯,只为有缘人。人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谁是有缘人。
    叶离也跟着好奇,这数不清的人,谁能有那样的好运气。就见得小厮看向叶离两人,说道:“那边的两位公子,便是今日我家主人选中的有缘人,请随我来。”
    叶离不晓得自己还有这样的运势,惊得说不出话来,再看了眼旁边的萧衍,却是毫不吃惊的样子,只是领着叶离穿过人群,走到那小厮面前:“多谢了。”
    就这样,在叶离还不曾回过神的时候,就众人羡慕的感叹里,跟着萧衍,被小厮领上了长阶。
    等到走了一半的时候,小厮没了身影,长阶上,只留下了萧衍与叶离。叶离看着这满山的灯笼,说道:“萧兄可惊喜,我俩还有这样的运道。我素日里倒霉惯了,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到我头上,猜想也是沾了萧兄的好运。”
    “你哪里倒霉,我瞧见你,日日都是欢愉的模样,当是好得很。”
    叶离便笑了。萧衍真是半点不会看人,自己那哪里是欢愉,不过是见着他高兴,不见了便又忧愁。其实算一算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这几日每日见萧衍也就那一两个时辰,剩下的十个时辰,除了睡觉,便是忧愁。
    应当是愁惯了,所以运道都愁没了。
    山中的风呜咽吹过,若不是满阶的灯笼,不知有多可怖。叶离就站在长阶上,任风吹着她的长衣。与她相隔两个台阶的萧衍与她相对着,萧衍本就比她高出一个头,此时萧衍站在高处,她站在低处,她只有艰难抬着头才看得清萧衍。萧衍的脸在昏黄的光亮中变得柔和起来,叶离心中悸动,有些话就问了出来。
    叶离问:“萧兄可有意中人?”
    这句话从前问不出来,如今既为兄弟,关怀兄长,也无不可。叶离带着期许地看着萧衍,也不知自己心里是想听他说有还是没有。
    如果没有,叶离必定欢欣鼓舞,若有,就此死心,也好。
    可萧衍只是走下几个台阶,反倒站在叶离下面的两个台阶上,眼睛平视着叶离,说道:“安兄问这些有何意义?若是没有,来日方长,也会有;若是有,兴许以后又没有了。你问这个,究竟是什么缘故呢,或许,是你心中有疑虑,有心结。”
    叶离被说得哑口无言。萧衍的确是很有才学,说起话来让人无力反驳。
    叶离不再开口,就这样平视着看着萧衍。小丫头竟然希望时间就留在这一刻,他们这样四目相对着,眼中只装着彼此,谁又会在乎谁是谁的萧兄,谁又是谁的安兄。
    萧衍的那双眸子里,仿佛装着星辰,熠熠生辉,让人想要得到,又知道遥不可及而不敢靠近。
    周遭静的可怕,这漫漫长夜似乎看不见尽头,偶尔有树叶掉落的声音,却又是轻轻落下,但重重地砸在了叶离心里。
    叶离忽然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小姑娘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只乌鸦在叫唤。叶离说:“萧兄如此熟悉满枝庭,那可曾听过满枝庭的故事?”
    萧衍并不作声,任叶离说着。
    “我也是初见萧兄那一日,听山下说书的老头儿说的。那一日好些姑娘都给听哭了,眼泪止不住流,我瞧着她们,却想不通是为何。”
    “今日看着这满山的灯笼,不自觉就想起了那日听的故事。也是现在无聊,我便说给萧兄听上一听。”
    叶离看着萧衍,絮絮说起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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