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定睛打量赵野右手,待观察他袖箭形制,好估算剩下几只箭,可恨教衣袖遮掩瞧不清。
    赵野猜透她心思,道:“够多。”
    小月撇嘴,“一个画师花花肠子忒多,暗器都带上了。”
    “我有仇家,旷野林地又难保没宵小出没,自然要作些准备,只是想不到用在你身上。”
    “要不是我下地露出空门,你根本只有被我压着打的分!”小月牙痒痒道:“我就不该先收弓,该射你个穿心窟窿再下来。”
    赵野道:“闲话少说,谁雇你来陷害我?”
    小月啐道:“休想我出卖主顾!”
    “行,那我们慢慢猜。”
    小月登时警惕,“谁要跟你慢慢猜?”
    赵野只道:“横竖一时半会儿撬不开你嘴巴,先办其他正事。”他让骡夫向小月扔去一截绳索,吩咐她,“自个儿绑手,绑死结,否则我亲自伺候。你若妄动,那便袖箭伺候。”
    小月喝问:“赵野,你想掳人囚禁?”声中大为嗔怪。
    赵野微勾嘴角,“你不是信女,我也不是善男。”
    他笑是笑的,口气柔是柔的,甚至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望向人来,总彷佛一生心神悉数付诸于他所凝注的人身上,如此深邃缠绵。然而他眉稍眼角、字里话下隐约浮动狠劲,形貌辞色两相矛盾,整个人看上去莫测高深,那俊美已极的相貌便益发散出一种妖治邪气。
    小月看得呆了,心脏怦然一跳。
    离她不远的座骑等不到主人上马,碎步走动,在土面踩出蹄声。
    小月闻声想到什么,高声叱骂:“赵野,你这个忽律律!”
    小月座骑听到“忽律律”叁字,立刻掀蹄跑来,横身挡在小月正前方。
    赵野警觉小月弄鬼,立时要发动袖箭擦身警告,电光火石间收回手——他发箭必要射中横亘小月身前的马儿,马儿受伤发狂,小月性命危矣。如此一来不但断了线索,他再恼小月,终归心底有数,这人罪不至死。
    与此同时,小月跳了起来,将一颗黑球扔向赵野,半空黑烟大作。
    赵野抬手掩护眼鼻,耳里听闻小月喊道:“吁,快跑,给你加菜!”
    马儿嘶鸣一声,蹄声连珠响起,一时半会儿便去远了。
    待黑雾散去些,赵野勉强能视物,林中已不见小月人影。
    事后赵野和家里说起这事,与他同坐炕上的韩一倒茶,道:“你做的好,话里真假搀半,没告诉她全部实情。”
    赵野道:“那丫头害人为业,我若悉数揭破她不足处,教她学精,便助纣为虐了。”
    他告诉小月,由她伪造伤势警觉蹊跷,实则早在她收下薄妪的窝窝头,便勾起他疑心。
    薄妪以油纸裹起窝窝头,那纸包虽不大,却也不小,一般人收受这等大小物事为求稳当承托,按理会用双手接过,然而小月以类似莲花指的手势捏拿包裹,能少碰触它便少碰,掩不住嫌弃之意。
    常言道:“饥不择食”,小月自称从叔伯家到宋家别庄长年挨饿,这等经历的人会有闲心挑剔吃食吗?何况这是乾爹乾娘薄翁夫妇的好意馈赠。
    再者,小月诉苦丫鬟动辄找她麻烦,盼望能远离是非躲清闲,行事上却一再叁公然接近外男画师,不仅不避嫌,还心绪外露,简直生怕不能授人口实。
    原婉然坐在炕桌彼端,抚摸身旁墨宝脑袋,向赵野道:“幸亏你见多识广,心思又细,否则真教她害了……”她一阵后怕,把毛茸茸、暖呼呼的墨宝揽进怀里抱紧,权当安抚自己压压惊。
    “呜?”墨宝莫名其妙,抬头舔了舔原婉然。
    赵野迎视原婉然,“哪怕我寡见少闻,戡不破她自相矛盾,以及伪装伤势,临到她剖白私情,也瞧出来了。”
    小月的行止截然不似他的小婉婉。
    小婉婉每每望向他或大哥,无须任何言语,那温柔目光便足够他们兄弟俩明白,自己在她眼中,是世间最最紧要的珍宝。
    至于小月,装可怜还像模像样,表衷情则实在不行。她面上流泪,眼中无甚情意,就是一个半大孩子沉浸在想像出的悲情中作戏。
    赵野洞穿一切,之所以按而未发,陪小月对戏,无非想探她老底,揪出设局主使。
    赵野道:“但我也有失算的地方,没瞧出小月身怀武艺,来历复杂。我以为凭她那点道行,暂时离不了别庄,自己还有工夫布置人手等她出来。”
    原婉然抚抚心口,“幸好她虽有武功,却没动真格,害你性命。”
    赵野道:“那姑娘目前大抵还不会干杀人勾当。她两次怒极拉满弓弦,一会儿便又松懈,足见并无伤人性命意思。”
    虽如此说,最初双方林中遭遇,赵野并无十二万分把握全身而退,面对小月张弓逼问破绽,不能不稍加敷衍。他权衡轻重,选择拆穿小月假伤把戏,绝口不提她扮戏令人出戏。
    毕竟小月不但血气方刚,还抓尖好强,逃出宋家别庄竟不远走高飞,反倒气冲冲找人拦路打听事败原由。这丫头谋事不成已然满腔怒火,等知晓自己在寻常应对都出纰漏,无异火上浇油。
    小月火大了,赵野不用想也料到自己这个近在她跟前的对头第一个要倒楣。
    反之,让小月误会她不巧撞上内行人识破她造假法门,这才栽了跟头,便不算太没脸,当可稍缓她怒气。小月火气少一分,他便少一分危险。
    他存心教小月信服她作戏惟妙惟肖,还有一个缘由,那便是混淆视听,让小月不自知演技别脚。日后她再设局害人,她坑害的对象只要老到些,都不难看穿她作戏浮夸浅薄,表里不一,从而更容易避祸提防她。
    赵野又和家人推敲小月的幕后主使,原婉然第一个想到蔡重。此人劣迹斑斑,先前害赵野不成,逃逸无踪。和他同伙的杜英生因为早教赵野整治,落魄远离京城,倒不在嫌疑之列。
    赵野道:“有可能是蔡重,我套问小月谁雇她来,她答话不会出卖主顾。那丫头自认口风紧,其实透露了她收钱作买卖,确实是受雇而来,并非出于私仇义愤找上我。”
    韩一断言:“她不是单枪匹马作买卖,必定有人领头撑腰。”
    赵野附和,“对,小月行事鲁莽,技艺半生不熟,这道行闯江湖,不是有人罩着,她想找人接头找活儿都难。再说她落地一会儿才想到唤马救驾,这心性记性,绝想不出事先调教马儿的主意,该是他人防患未然,替她备下这脱身之道。——那人真是拎不清,放着人不好生调教,调教马儿。”
    原婉然对两个丈夫道:“相公,那姑娘骂‘忽律律’,这是‘混帐’的胡语。若是老手调教座骑,他兴许和西域有渊源。”
    韩一和赵野点头,赵野又道:“小月的官话字正腔圆,像本土人氏。也就是说,这对师徒或这个团伙,老手来历和西域沾边,新手起码在大夏生长。”
    韩一道:“我找西域的朋友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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