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孩子过于聪慧,方才一直不哭不闹的,等到危机解除,顿时变得活泼起来,开始不停地哇哇大叫。
    不等惊鲵开口,忘机眼底充满笑意,善解人意道,“也许是饿了,不如你先喂她。”随手掐了个手诀,树藤自周围而出,围出了一片隐蔽的空地。
    惊鲵也没有不好意思,神态自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十分熟练的解开衣衫,给孩子喂奶,她望向树藤墙壁,忘机就这在背后,十分体贴地给她留了空间。
    “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不必打我的主意。”惊鲵神情复杂,一边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一边淡淡道,“我只会杀人,但就像你看到的,我离开了罗网,所以——”
    所以不想再当一个杀手,忘机知道惊鲵的意思,打断了她的话,“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惊鲵沉默良久,“你不明白,罗网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旦开始执行任务,就是不死不休。”强如那个男人,最终也只能选择用生命的代价暂时结束一切。
    “虽然我打不过你,但罗网的天字级杀手少说也有数十人,越王八剑里我并不是最强的。而且,就连他,也知道在这种无休止的追杀下,一个人是没有胜算的,才会选择以命换命。”惊鲵正哄着孩子睡觉,放低了音量,声音听起来柔和了许多。
    两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女子坐在静谧的山林里,炽热的阳光被树荫包裹后褪去了毒辣,只剩下柔和的暖意,任谁也看不出她们刚才眼睛也不眨地杀了十数人。
    “他?我能听听这个故事吗?”忘机就坐在惊鲵身边,侧过头看向她,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是孩子的父亲吗?一般来说,只有父母,才肯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生命,她突然想起了某个早已遗忘的名字,一定是境界变换的缘故,想起那个女人时情绪波动大了不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我的目标,你不像阴阳家的人,若是道家,或许跟他有些渊源。”这也是惊鲵愿意开口的原因之一,“他带着一个男孩,仍然轻易地打败了来刺杀他们的我。”
    不是父母,却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么,忘机闭上眼,将惆怅都压了下去。故事的结局,惊鲵刚才已经说过了,她将整件事的脉络整理了出来,无名高人选择自我了结,好让惊鲵完成任务,借此保全她们母女,还有那个男孩。
    她很难评价和理解这种行为,再看看惊鲵如今的艰难处境,或许他活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罗网目前并没有强大到不可与之为敌的程度,江湖上势力不少,连惊鲵都被他轻易打败,以他如此高深的武功,与其他势力合作也未尝不可。
    忘机抛开那些无用的情绪,集中注意力仔细思考,却并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看来这个江湖上还有不少的隐世高人,她需得更谨慎些。
    “那个男孩呢,没有跟你在一起?”如果没有妥善地照顾好这个原本跟着他的孩子,忘机就不认同这所谓的高人,只会觉得他愚蠢且不负责任。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知道的,我身边很危险。事实上,那个男人是在送走那个聪明的小家伙之后,才死在了我的剑下,中途我们并没有同行。”惊鲵抱着孩子起身,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她得尽快换个地方生活。
    也许忘机不会出卖她,也许会,惊鲵不会去赌这个可能性,况且罗网既然能找到这里,那么找到她的藏身之所也是必然的事。
    见惊鲵准备离开,忘机满脸不赞同,沉声道,“你难道要带着她躲躲藏藏一辈子?罗网的背后是秦国,国力强盛,势不可挡,总有一天六国的土地都将被改写成秦的名字,到那时你能躲到哪里去?”
    这一年以来的生活就像别人的一样,那么的不真实,惊鲵从未想过以后,杀手的脑子里没有以后,多活一天,便是一天,她也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有…言。
    惊鲵冷静地反问,“那你能彻底毁掉罗网吗?”只有罗网不复存在,才能结束这场不死不休。
    “有一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网的庞大你我心里清楚,即使有人针对,换个名字继续蛰伏,更加防不胜防。”忘机摇摇头,杀人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太过浪费时间和资源,更没那个必要。
    “告诉我,你想怎么做?”惊鲵干脆地问道,既然忘机如此清楚罗网的庞大,却依然再叁邀请她,并且丝毫不畏惧罗网的势力,想必是有所依仗。
    “想摆脱罗网的掌控,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大,当杀死你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你本身的价值时,他们就不会对你动手。”忘机云淡风轻地说道,“当然,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们从来都不害怕与罗网为敌,事实上,罗网已经输给我们一次了,比如,玄翦。”
    “再说一次,我无法为你做任何事,你庇护我的回报,同样远远低于你会付出的代价。”惊鲵的语气非常坚定,“我想过平静的生活,和阿言一起。”
    “那我也最后说一次,我只想让你和她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一切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取决于你。我不想跟他一样,先把你打败再说教,或是强迫你跟我走。”如果不是时间和计划确实不允许,忘机真的会把惊鲵打晕,然后带着她们母女回咸阳。
    杀手不懂信任,即使眼前的姑娘眼神无比真挚,即使惊鲵的直觉告诉她,忘机没有撒谎,她依然无法交付信任,当初的无名用了生命作为承诺,魏无忌…同样如此。
    “如果我真的跟你走,就算一切如你我所愿。那组织里的其他人,替我承受了来自罗网的追杀,不会有怨言吗?而且,我不想连累无关的人,用他们的命来换生活的平静,我做不到。”惊鲵还是摇头拒绝了,不是忘机说得不好,正是因为太好,反而让她完全不想连累忘机。
    惊鲵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惊鲵剑,缓缓道,“想要心安理得的接受你们的庇护,我势必会想要为你们做点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用这把剑了。”
    “剑,在不同的人手里,有不同的意义,所以它并不代表什么。”忘机隔空取过挂在女人惊鲵的长剑,摊在她面前,“是欧冶子以昆吾山赤金打造出惊鲵剑,这难道是罗网的功劳么?你忽略罗网,它其实是一把很美丽的剑,不是吗?就和你一样。”
    忘机把剑还给惊鲵,轻叹一声,“总之,你想要躲避罗网的追杀,必须得倚靠其他的江湖势力,诸子百家中,你能去且有实力同罗网周旋的,只有墨家和农家。当然,我作为夜星的统领,欢迎你的加入,真的不必担心连累我们。”
    “谢谢。”惊鲵轻声道,怀中的孩子也冲着忘机咯咯地笑着。
    忘机也勾起了唇角,伸手捏了捏这个名叫言的孩子的脸蛋,惊鲵并没有阻止,但这或许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的信任。
    “我没有时间留下来再劝你,好好考虑一下,这里离农家的地盘不远,如果你考虑好了,就去大泽山的神农堂,找一个叫白凤的人,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让他回去的时候带着你一起。”忘机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琉璃珠子,当然,不是证明七星身份的那枚,但这样的内部联络用的多层琉璃珠也依然没有组织能仿制。
    琉璃珠层数越多,代表事情越重要,每一枚内部都有北斗七星,发放者的星宿会被点成彩色,这还是忘机所代表的摇光星第一次下达任务,绝无被仿制的可能,白凤看见就会相信惊鲵。
    “我会考虑的。”惊鲵淡淡道,望了一眼手中精致无比的珠子,没有再看忘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她已经不那么仇视手中的剑了,但依然不想要它,在迎接新的生活之前,惊鲵决定最后去看一眼那个男人,然后把剑放在那里,从它开始,也从它结束。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在短暂的交流后分开了,看上去惊鲵很冷漠,甚至有点不知好歹,实际上她的性格十分干脆,所做的,所说的,都符合她的经历,毕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信任。
    忘机觉得她们很有默契,不打听对方的行踪和目的地,忘机没有探究孩子的身世,惊鲵也没有探究她的背景。
    总之,惊鲵不说任何多余的话,不做任何冒犯别人的事,就像她说不清楚男孩的行踪一样,在忘机离开的时候,她也一点不肯偷看,把互不相欠四个字做到了极致,也难怪她多次拒绝自己,忘机想道。
    之后的路上就没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忘机顺利地抵达了桑海城外,当然在进入之前,她寻了个地方卸掉了脸上的易容,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
    应该没有人能将现在的忘机和魏念联系起来,白色的宽袖窄腰长裙极为素雅,但从肩膀处至小臂,外罩数层明黄色的纱袖,连接着胸口处满绣的束带,即使头发只是简单簪起,也顿时典雅高贵起来。
    忘机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拿着秋骊剑,明明在做仆役才应该做的小事,却不会叫任何人看低,她无视了从进城门开始就一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视线,走到一栋建筑面前。
    “有间客栈,就是这里了。”忘机抬头看去,桑海城中唯一能跟自家的肴香楼抢生意,而且还是儒家小圣贤庄饭菜供应的地方,怎么也得来一趟,所以她才没有去夜星自家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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