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天山峻岭,薄暮霞栖群峰之颠,夕照斜映酷寒霜雪,灿绝琉璃光色泼洒于下,一身如初雪般晶莹皓白毛皮在山谷间灵动闪耀,冠绝于天山之色,亦落入了猎人弓玄之射程里。
    暗藏于草木掩映之下,小心谨慎瞄准猎物后,猎人的手指一放,咻的一声,一支锐利弓箭穿林而出,迅疾划破天山之寂,最终没入猎物的足踝之下。
    倾瞬间,意外遭箭贯穿的雪山灵狐惊惶的负伤逃窜,足下所踏之地血染霜雪,疼痛难行,而持弓猎人不愿放弃这夺取珍贵毛皮的绝佳机会,拔足苦追于后。雪狐藉着熟稔地形之利,机智的左奔右窜,最终甩开猎人,未料箭上染毒,让其最终倒卧于林边树丛下,几近死绝。
    就在其命在旦夕之时,周遭又有了动静。
    一名上山採药的青年途经,见雪狐残喘于林下,心生慈念,向其伸出援手,然而遭逢猎杀之雪狐对人类已有防心,在青年伸手探近之时,牠张牙狠咬一口,青年之手腕立即溅血于当下,但他并未就此放弃营救之心,而是在一步之隔蹲踞于雪狐之前,面带温善的朝牠一笑。
    那是雪狐第一次和青年的相遇,当时青年那双瞳眸良善温煦如朝阳,让牠终于卸下心防,任青年将牠抱至山下治癒疗伤。
    青年澄明无垢的笑容、哄暖于心的体温、悉心照料雪狐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如影似幻,情深意长。
    温热的涙,无声无息落下……瀅润的湛眸微啟,眼前却是一夜的黑。
    宫雪初眨了眨眼,心知自已方从魂梦里初醒,然而梦里那纠结缠绕的深浓情意却仍紧纠着她的心口。
    梦里的情节,是她和龙玄夜相遇的初始,也是他俩情系千年的缘起。
    千百年前,青年原有一颗悲悯良善之心,为何歷经几番转世轮回之后,竟再无一丝仁慈良知,在这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错?
    苦思无解,她带着沉缅的思绪自床榻坐起身,轻手挥开纱帐帘幕,外头已是一片闐暗无明的夜。
    奇怪,她记得今日甦醒之时还是日头初昇的朝晨,怎么才一转眼就已是深夜,难道她这一睡就睡了一整日吗?
    突然间,她想起先前元春餵她喝下的那碗汤药,目光往矮凳一扫,药碗已不再,回眸再低头一望,连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被替换过了。
    看来元春在她昏睡之中的确有再来过,除了为她换药更衣,兴许也是特地来巡察她是否仍安睡于床……仔细想来,那碗汤药应是被动了手脚,而这也必定是龙玄夜所下的命令吧,在这重兵驻守的九王爷府里,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有心想逃也插翅难飞,他不免太瞧得起她了。
    一抹苦笑轻扬,她试着起身下床,伤口的裂痛感已较先前少了几许,头也不再昏沉晕眩。她步至案前点亮烛火,四周景物随之清明,满室疏淡幽香依旧,但房间的主人元春却不知去向。
    都这么晚了,元春怎么还未回房呢?
    宫雪初心头悬念着,遂步向门口敞开房门,随即,一整片被覆盖在莹白霜雪之下的美景迷眩了她的目光,也勾起了她欢然畅意之心。
    「呀……」她惊呼一声,欣喜的步出了房外,伸出双手迎接这冬季到来的第一场初雪。
    自亙古开天以来,她的元神就是从天山仙洞里凝聚而成,直到后来修练成仙,还一度执掌冬之节气,以悲慈之心看顾人间……在这千百年间,她的一切都和这漫天飘洒的莹莹浩雪有着极深的羈绊,因此无论是前世的宫雪初亦或现在的上官蓉蓉,她都十分偏爱这冰寒凛冽的冬季。
    她欣然的驻足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袭面,负伤未痊癒的身子缩了缩,她步回屋内,探寻着保暖衣裘,竟在靠近墙面的木椅上看见了一袭月牙色织锦裘袍。
    这……不正是她旧时的衣物吗?
    宫雪初讶异的走近细瞧,热气顿染双眸。
    眼前的这件裘袍,是她芳魂殞落的那一年,元春亲手替她织就的,上头还绣了几朵象徵长寿富贵的牡丹花,盼她能花开富贵、福寿绵延。
    她眨着被泪水浸润的瞳眸,唇盼带笑,静静地披上了这袭簇新依旧的月牙裘袍,缓步踏出了屋外。
    在此深夜时刻,幽冷寒风彻骨,初雪漫掩香径,清妍寒梅不畏酷寒,傲雪迎风怒放。眼前这清雪白梅之景色绝美如仙境,令宫雪初忍不住寻着旧时路而行,恍然间已步及前世居处多年的楼宇----雪瑶楼。
    迎着风雪,她仰头凝望着那幢和记忆里交相叠映的楼阁,前世于此生活的片段鲜明的在脑海里盘旋回绕,明明才相隔数年,却已彷若隔世。
    当年贴身伺候她的元春,于今已成了府里的大总管,而那曾为营救她这亡国公主而远离家国的禁卫统领寒彻,现在则是九王爷的近身护卫。
    为什么……这府里的主人已非当年为妻子而跪求于神佛之下的慈善之人,在他身边行事必然凶险难测,但为何他们二人还是留在这王府里,不愿离去?
    在她辞世前,曾央求龙玄夜亲口答应,让随她远离家乡的元春和寒彻,于她过身之后都能依其所愿,厚赠银两,归还自由之身,让其下半辈子皆能畅意的为己而活,然而如今宫雪初已消殞于世,这九王爷府里的故人为何仍未获得新生?
    她幽叹一声,缓缓向前再走了几步,霎时间,她的脚下一绊,这才发现在那积雪的地面上有一圈以碎石围成环形的阵法,在其正中央还有一块在月色下发散着淡淡幽光的石头。她小心踏入石阵,走近一瞧,那块石头如指腹大小,石体墨黑晶亮,而在石头底下还压着一个用符纸包起来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她正欲伸手触碰,突然一阵刺寒的冷风狂啸,吹落了她衣袍上罩着的绒帽,令其如缎的长发在狂风里飞扬,纤细背影立于朦胧月色下,宛若一抹眷留人间的幽魂倩影。
    「雪初……」
    一道黯哑低磁嗓音自身后传来,她还来不及回头,整个身子就被拥进一堵炽热昂藏的胸怀里。
    「雪初……我的爱妻……你回来了……你终究还是捨不下本王,回到我身边了……」
    深雋入骨的柔情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哽咽,声声在她耳边低哑廝磨着,宫雪初即使不用回头,也能用身体的感知识别他的身分。
    龙玄夜,她相伴了五年的夫君哪……自她还魂后,曾多次在魂梦游移间,梦见自己就这么偎在这堵眷恋的怀抱里,可梦醒后,却只感到更深沉的哀伤。
    「王爷……」她哑声回应,鼻息间却袭来一阵浓烈的酒味。
    他喝醉了吗?
    「雪初,告诉我,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若是梦境,那本王愿就此活在梦里,永不再清醒。」
    「是梦吧,唯有在梦里,王爷心底所悬念之人,才有出现的可能。」
    悲切的说完,环拥她的一双铁臂紧锁,彷若深怕他一个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再度随风而逝。
    「是梦吗?好,就算是梦也无所谓……雪初,既然你回到本王的身边,那就再也不许离去,明白吗?」
    「王爷……我……」
    「答应我,雪初,留下来,留在本王身边好吗……雪初,我的爱妻雪初……」
    深挚的呼唤声声撼动着她的心口,宫雪初缓缓闭眸,明知不该冒着被识出身分的危险沉溺于此刻的放纵,但却无法抑制自己翻涌的情潮,纤嫋的身躯微微震颤。
    「雪初,记得吗?在我们成亲满五年的那一日,本王曾亲口答应过你,只要你愿意陪本王度过下一个五年、十年、二十年,那我也会捨去王爷的身分、地位、所有的一切,然后陪着你游歷天下,走访五湖四海,相持相守直到终老……」
    记得,她怎会不记得……那时的她已病入膏肓,随即将撒手人寰,但在那生死徘徊之际,她的丈夫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声倾诉,许下了那愿倾尽所有只求她相伴一世的诺言……
    那时的她不懂情,只有满心的悵然与无奈,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动了凡心,再也无法回到无爱无欲的清明之境。
    「雪初,本王不曾忘记过对你的承诺,今日,正是我俩成亲满十年的日子,而你也回到了本王身边,为此,我已别无所求,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雪初……没有你,这世间于我毫无意义,所以,若你还是执意要离开,那就带我一起走,取了我的性命也无所谓……」
    听着他卑微的请求,宫雪初的泪水早已盈流不绝,心痛难抑。
    直到现在,他心底仍存着和她一起终老的想望吗?如今的他,难道就这么日日承受着在希望与绝望中失去挚爱的痛苦折磨吗?如果是,她该如何抚平他创痛的内心,令其不再为情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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