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寄声会莫名其妙地深沉起来,觉得自己是懂他的。

    六哥天生是个忙碌病,自发而勤奋,本不该闲下来,这些年在黎昌养病,寄声知道他一直都很无聊。

    也许有点本事的人都不甘寂寞,他们不怕受挫,只怕光阴会白白消磨吧。

    李意阑却没寄声想得这么多,他本来就有些一根筋,干什么事都要干到底,而且白骨案的彻查过程很有意思。

    每次遇到绝境就会出现转机,转机之后是竹篮打水,然后不出两天新的转机又会出现,环环相扣得让人挫败都持续不了多久,他好几年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如今是一门心思只想看后续。

    寄声举步往外,走到飞罩下方的时候和知辛正面相逢,他打了个招呼继续前行,跟他对向而行的知辛越过雕花的木隔断,目光刚抬起来就跟床上的人对上了。

    李意阑在笑,虽然气色不好,但神态里没有哀苦,知辛对比着想起他在凌晨时分的惨状,感觉这人真似磐石一样。

    “磐石”一早就听到了脚步声,知道他在外间,不过当时忙着跟寄声打岔,没工夫产生诸多联想,直到人露出面来,李意阑的眼神控制不住就往知辛的嘴唇上瞟去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看过无数张脸,有男有女有美有丑,可除了要抓的犯人嘴上有特征以外,几乎从没来没刻意去观察过谁的嘴唇。

    在昨天之前,嘴巴在他李意阑看来只是吃饭说话的家伙,然而这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它也可以凑唇弄舌、吮吸啮咬,做许多含情脉脉的举动。

    知辛的唇色比较浅,淡得也分不太清是偏白还是透粉,反正是一种很温柔素净的色泽,一看就很……李意阑忍不住咽了道口水,然后猛地别开了眼睛。

    他的脑子像是被陌生人给占据了一样,竟然在琢磨大师的嘴唇到底软不软!

    光天化日之下,李意阑凭空被自己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列祖列宗在上,作为李家仅剩的男丁,他居然对一个和尚产生了情欲,这念想何其荒唐无望,可他浮沉于其中却没法及时止损。

    大师聪慧温良,自己被他吸引也无可厚非,至于伦理纲常,李意阑在震惊中破罐子破摔地想道,他没有何其多的明日,跟谁都不会有结果,有点非分之想也没什么,反正最终都会烂在心里。

    这逻辑疏通以后他立刻就释然了,视线移动着又去看知辛,打算奉上一个八风不动、一如往常的微笑。

    可计划是一回事,有个成语又叫事与愿违,心怀鬼胎的李意阑一看见知辛,脸上登时蹿起一层了虚热,显然旧的方略不足以应付变化的心态,他揣着一腔说不上来的局促,拿手拢了下衣襟口,直接哑火了。

    这局面落在知辛眼里,就被解读成了与事实完全不符的意思。

    他见李意阑将拳头搭在心口处,望着自己欲说还休,还以为这人是胸闷得说不出话,便华佗上身地快步走到床边,坐在脚凳上去搭对方的脉,一边关怀地问道:“怎么不说话?是哪里不舒服吗?”

    知辛刚从外面来,指尖上捎着寒气,压在腕子上凉嗖嗖的,对于发着热的李意阑来说温度正好,他笑了笑说:“没有,我很好。”

    这样根本算不上好,知辛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刚强了。

    李意阑的脉象比凌晨时要快了不少,搏动也更有力一些,知辛不知道这些变化是因为自己,还在那儿满怀欣慰:“官爷说你找在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适时寄声刚好拿着木雕进来,李意阑招了下手,将那木雕收进自己手中,然后对知辛说:“昨夜我跌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开了这木雕上的机关,大师请看。”

    说话间他用大拇指摁住湿婆眉间的第三只眼睛,做了个往上推的动作,下一刻寂静的屋里便想起了齿轮卡合的清脆声响。

    知辛的眼睛立刻微微地瞪大了。

    他之前试着寻找窍门的时候,按压过木雕上的许多地方,自然也包括第三只眼睛,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机关的窍门原来在“滚”而不在“压”。

    只见持续的咬合声中,那混如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湿婆像是活了过来,分别指向四方的手各自从腕部被一分为二,手臂部分岿然不动,手腕以下却开始不断的转动,吱吱咯咯的,配上湿婆吊轨的形貌,显得十分邪门。

    寄声猝不及防,也没见过这种鬼玩意儿,被唬得往后直仰。

    知辛却冲着怪现状迎面而上,问李意阑说:“能给我看看吗?”

    李意阑立刻摊着手递过来,知辛用手指捏住木雕的底座,将它移到了自己的掌心上,凑到面前去仔细端详。

    湿婆的手腕依旧在转,知辛如法炮制,也用拇指去滚木雕的眼睛,触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机关设得很硬,不用上几分力气根本撼它不动,这样能保证机关更不容易被触发,潜藏的更隐蔽,他们就被蒙混过去了。

    李意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希望只能寄托在知辛身上,他嘶声问道:“大师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知辛不露痕迹地皱起了眉心,将木雕凑到耳边听了听,入耳的木甲力相当强劲,只用来驱动四只指甲盖大小的木手根本说不过去,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转动的木手上,用两指握住了其中的一只,慢慢地朝外拽了开去。

    湿婆的那只手和手臂在他的动作骤然分离,而知辛双手拉开的空隙里,一根细细的丝线越展越长。

    李意阑怔了一瞬,猛然反应过来,上手去试剩下的木手,果不其然那三只也是一样,能转能拉开,里边连着一根带着拉力的线。如果不施力往外拽,线就会自己缩回去。

    寄声简直目瞪口呆,打死他也想不到就这么还没有春卷大的一个木头疙瘩,不仅能够手舞足蹈,还能像个墨斗一样牵出线来,他不知所措地说:“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李意阑也正要问,被寄声抢了问题,乐得闭着嘴等。

    知辛一共拉出了四尺来长的黑线,牵着又让它缩了回去,等到机关的声音自己停了,他才抬起头来,用一种有些惊艳的神采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个改进版的石像生。”

    寄声感兴趣的时候,谁的嘴也没他的快,他好奇地追问道:“那是什么?”

    知辛对他作答,可不时也会看一眼李意阑:“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药发傀儡吗?石像生就是药发傀儡的心脏,这些会自动回弹的黑线就是驱使傀儡动作的关键。谈录里提过它取名的由来,这机巧能够化静为动,打破万物壁垒,顽石亦能有栩栩如生之态,因此取名叫做石像生。”

    李意阑心念电转,心想同理,这或许也是那些白骨会动的关键。木雕的四条手臂分别对应骷髅的四肢,机关声和纺车纺线的声音也对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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