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贤大儒的贤妻良母。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身份,她们也都跳不出男权的束缚。

    说白了,她们也不过是依附于男权才得以显名扬德的!

    墨池瞧不起她们,以前瞧不起,现在仍是瞧不起。

    若她是她们,她宁愿孤介一世不被认可,也不肯做那攀附于男子,低下脊梁屈服的菟丝花。

    墨池这般想着,奇异地,她的周围竟就遂她心愿地静谧了下来。似乎那些女子的喧笑声、杂乱的丝竹声突然被一股未可知的力量,在一瞬间制止住了。

    墨池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从没像此刻这般平静过,之前困扰着她的那些疲累与不安之感,荡然无存。

    她的心澄澈如镜。

    不知何时,她的身前竟出现了一张古琴,看着无比的眼熟。

    然而,她无暇细思这张琴的来历,她的心念忽动,一双素净白皙的手已经拨动了琴弦,曲声幽幽,绕梁三日,再飘飞至无垠的天际。

    忽的,她的眼前,有人影晃动。

    墨池的心脏,没根由地一涩,又是一痛,指下的琴弦便无力再拨动了。

    她竟然住了琴音,抬眸,对上的,是一双充满慈爱的眼睛。

    墨池的眸光微凝——

    面前的这位满头银丝的夫人,她见过。不止见过,这位夫人还算是她的贵人。

    这位夫人就是章国公府的太夫人。那日,便是在她的寿宴上,自己被邀去奏了琴曲,不知怎么触动了这位太夫人的心肠,亲到帐幕后来见自己,并极力要收自己为义女。

    从太夫人那里算起来,自己与这宁王府还是有些牵连的。

    只是,墨池偶尔去贵戚世家府中奏琴,从不以面目示人,向来要在面前遮上一幅帐幕的。

    倒不是她故意卖弄,而是,她从来认为,琴为君子之音。她更自知姿色出众,她只愿听者专注于自己所奏之琴曲,而不是专注于自己的姿容。

    而这样的做法,丽音阁中的管事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正因为如此,那日在章国公府中的寿宴之上,墨池没有机会见到齐萱的真面目。那时候的她,也是不认识齐萱的。

    望着这位老夫人,墨池突的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心念又是一动,立时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那日初见太夫人的时候,庆的是她七十岁的寿辰。那时候,太夫人的脸上如大多数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布着皱纹。可是眼前的这张脸,她……她可有四十岁?

    然而,没等墨池如何继续反应,章国公太夫人已经开口了,她竟同时拉住了墨池的手,泪眼婆娑着道:“映儿……好孩子!你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墨池愕然张目,心里也不禁问自己:我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仿佛,她自己亦知道,她原本不是这副模样的。

    这感觉,当真诡异!

    墨池错乱地盯着老夫人的脸,发不出声音。

    “映儿,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想死为娘了……”太夫人犹絮絮地述说着思念女儿的苦楚。

    墨池心如刀绞,感同身受,仿佛,霎时间,她就是太夫人口中的那个“映儿”。

    她看不下去那张难过而哭泣的脸,那样的神情,那些似乎流不尽的泪水,让她觉得心疼的同时,更不知从哪里生出无限的自责来。

    那种感觉,好像就是她自己,为了一颗私心,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害得父母亲人痛苦半生……

    墨池慌乱地想要抽出被太夫人拉着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拉扯不出。

    她想大声地呼唤,却无论如何都唤不出声音来。

    她的心脏扭结成了痛苦的一团,偏偏,她的双眼不敢与太夫人的目光对上。

    蓦地,太夫人满头的银丝闯入了她的视线之中,刀刃一般锋利,针刺一般疼痛,直直穿入她的脑中,令她痛呼出声。

    “啊——”声音凄厉。

    然后,她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了,那是一只略显冰凉,却触感柔滑细腻的属于女子的手。

    墨池惶惑地抬头,整个神魂皆被摄入了两泓琥珀色的春水中。她呼吸急促,怔怔地看着那双瞳子中局促不安的自己的影子。

    琥珀色瞳子的主人是一名姿容出众的女子。她安静地凝着墨池,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墨池也魔障了一般看着她,越看越觉得这女子无比的熟悉,遂忍不住稍稍用力,回握了女子的手。

    女子因为她的回握,清朗坚毅的眉眼中透出几分温柔来。

    女子不做声,她的眼睛却好像会说话。至少,只几个眼光的对视,墨池便读懂了她想说的话——

    “映儿,你怎么那么傻?嗯?”女子问墨池,不是质问,却隐含责备。

    “镜花水月……映儿,你可懂得?”女子又问墨池。

    镜花水月……吗?

    墨池失神地咀嚼着这极容易与“虚无缥缈”联想到一处的四个字,越发觉得心苦,口苦,整个人都如被霍地丢进了足以淹没头顶的黄连苦水之中,挣扎不出。

    这女子,这个与元幼祺有几分形似,神却全然不同的女子,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要说的,可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墨池呆呆地出神。

    眼前的景致骤然不同——

    她处身之地,不再是章国公府的喧闹寿宴,而是一座荒凉的庭园。

    那默然不语的女子仍拉着墨池的手。不知为什么,墨池也不急于松开她的手,很是信任她。

    夕阳余晖,洒落在庭园内的松散分布的古旧石碑上,碎成了点点光斑,像心底里趋散不尽的阴霾。

    墨池的一颗心,也因着这苍凉破旧的景致而黯然下去。

    她被无言女子拉扯着,站在了一栋石碑前,女子以目示意她。

    墨池了然,目光投向那栋石碑,登时目眩得站立不稳。

    墨池于是慌乱地瞥开脸去,不肯再看那石碑上篆刻的颜祖体字,一如她平素不喜欢书写颜祖体般逃避开去。

    一瞬间,墨池突然有了答案,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不喜欢颜祖体了,哪怕她自幼便被师傅强迫熟悉写就这种字体——

    只要看上一眼这种字,她就觉得难过,无边的、莫名的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是因为这个无声的女子吗?

    墨池想问个清楚,她隐约觉得这个女子知道问题的答案。

    然而,那女子没有给她机会问出口,而是扬手指向了墨池的身后。

    墨池微诧地向身后看去——

    一株粗壮的高树。

    繁茂的树冠之间,两个人相拥偎依在一起。其中一人,是一名男装女子,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又小心翼翼地拨开怀中女子摊铺在树冠间的衣裙,生恐树冠内的枝蔓或是树杈弄脏了女子的衣衫,刮破了女子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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