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银色的迈巴赫在路上疾驰。120码的车速在隔离带拉出了狂风,把隔离带里面的防护灌木刮得东摇西晃。
    白色大衣的女人并腿坐在车上,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二指宽的腰带勒着她的细腰,气质宁静。前排司机依然是稳重可靠的张叔——副驾驶坐着精神小伙儿Billy,默不吭声。她的旁边,还坐着季总安排的女保镖,屏气凝神。
    车厢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又看了几眼资料,连月把纸叠了几下,放回了包里。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前面写着“千真”的路牌已经在窗外一晃而过。
    “快到了,”
    张叔瞄了一眼后视镜,咳了咳,开始说话,“还有五公里下道。这条路还是这样子,十年都没变——”
    车里一片安静,只有微风声传来,没有人回答。
    “张叔你还来过这边?”车里安静了两秒,还是连月笑着接过了话,“你来这边做什么?”
    “来旅游啊,”作为季太的上下班首席司机,张叔和太太自然更熟稔一些,他一边打着车灯开始右靠,一边开始说话,“家里不是每年还给了二十天的年休假吗?我就趁那几天带着我老婆孩子出去旅游来着。这些年我们走了好多地方了,凡是种花叫得出名字的景点我们都去过——”
    大概是发现自己扯远了,张叔又马上扯回了话题,“这片儿我都十几年前来过了。我记得这一片都还可以——千真,慈泽,宁镇,都有一些特色的古镇,特别是慈泽啊,那些建筑,都还很有意思的。太太你这次来了,也可以顺便逛一逛——”
    “这回怕是没空,下回吧。”连月笑了笑,又回答。
    这次是来办正事。
    独自一个人旅游——虽然现在旁边有三个人,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独自一人——她没有兴趣。
    年纪大了,牵挂多了。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那就是勒在她身上的两根绳子。办完了事,她还是想早点回家看孩子的。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还有一个弥山大佛?”
    旁边的Billy却突然开始说话,不是土生土长的种花人,他的口音明显有些奇怪。
    “弥山大佛? ”张叔想了想,回答,“好像不在这一片——是在哪边来着?宁庆吧?”
    “我在网上查了资料,”Billy说,“就是宁庆来着,离这里好像是还有两百多公里——”
    “是啊是啊。有那么远。小伙子,我和你说啊,宁庆那边的特产,不是大佛,是鱼。那边有个翰湖,里面的那个翰湖鱼啊,才是一绝——”
    有人搭话,憋了一路的张叔开启了输出模式,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唠嗑了起来。
    车子已经减速,缓缓的下了道。连月坐在后排,看向了窗外,没有说话。
    ETC出来,渐渐有了人烟。这个千真——连月看着窗外,没什么高楼,街道狭窄,看起来还不如云生。
    脱离底层久了,往往就会忘记民生多艰。
    先到的酒店。
    车子停稳在门口,戴着白手套的门童热情的拉开了车。女保镖先下了车门,左右看了看。后面穿着白大衣肤白貌美戴着口罩的女人已经从车上下了来,只露了一双漂亮眼睛。女人身材修长气质独特——小城里也很难看到这种气质的美女,门童的视线还在她脸上停顿的时候,左右两个保镖已经拥着她匆匆往里去了。
    Billy去check in。
    连月上了电梯,等他拿来房卡,走进了这间“千真最高级”的酒店的商务套房,拿掉了口罩,又看了看这浮夸的装修。经济不太发达的市,这顶级装修,却怎么都浮现出一种纸醉金迷的气氛——女保镖进来环视检查了一圈,又出去了。
    房间很大,窗明几净,连月一个人坐在了床上。
    这里是陌生城市的酒店。
    又大又安静。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宇宙的盲音。
    突然就想起了,有人说,准备喊谁来陪她。
    又突然想起了那晚上那支没有点燃的标号12的烟。
    还有那黑暗阴影里,他那对和他爹肖似的狭长双眸。
    云生一别,他好像变了很多——
    女人想起了什么,又翻出了包里的排程。Billy负责和基金组对接——做事倒是OK。基金组也是一路包了车,却是要顺路先去买东西,所以会迟些。连月低头看了看,上头写的很清楚,集合的时间是下午一点。
    “我到了。”她拿出了手机,给上面的谁发信息。
    那边大概是忙,却是没有回复。
    想了想,连月又拿起手机,给他录了一个环视一圈的视频。
    发送。
    又放下了手机。
    脱掉了高跟鞋,连月又躺到了床上。到底是高龄剖腹产,这次手术一做,这两三个月来,她都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弱了很多——太容易疲惫。
    就这么躺在床上眯了一小会儿,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连月摸起手机看了看,笑了起来。
    “好。”那边回复,“记得去哪里都把保镖带上。”
    慈泽(8.走访)free
    8.
    “季总你视察到哪里了?”
    女人平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笑了起来。阳光从窗外漏入,光标闪动,一个个方块字出现在屏幕上。
    这才上午十一点——季总的日程,应该也很繁忙。
    “N市,”那边又很快回了过来,“国宾酒店。”
    这独特的有时代特色的酒店名字呐。女人咬着唇,又笑着发,“都有谁啊?”
    消息发了很久,那边都没有回复,估计是去忙去了。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连月又把手机放下了。
    这里是陌生城市的陌生房间。
    天花板,是白色的。做了繁复的吊顶,勾了金色的线。
    隐藏的暗灯。
    看不出来什么质地的明式茶几和桌椅。
    慎独。
    这几年,被人陪惯了——季总的豪宅里都有着佣人,再不济还有孩子的陪伴,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的少年和青年,都是 珀ˇ文/裙-7`3~9~5`4~3`0~5`4 寂寞长伴左右。
    不,那时候,还有母亲。
    清明节,也要到了。
    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找到了拖鞋。汲着拖鞋走了几步,她在入户厅的小柜子里找到了打火机和烟。没有犹豫的拆开了盒子,她拿了一只烟走到了窗边,坐在了明式的藤椅上。
    啪嗒一声,她翘起了二郎腿,又叼着烟坐在椅子上垂眸,火光闪动,烟气从她的嘴边漫了出来。
    人的一生,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不知道它的宝贵——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吐了一口烟,她又夹下了嘴边的烟。烟雾腾过了她美丽的脸。
    失去了,就不会再有了。
    天道很公平。死亡对于谁,都是一样。
    没有例外。
    “这五千块钱,是我们S市慈善总会,协同天意集团——”
    在酒店吃过了自助午餐,连月没有休息,直接坐上张叔的车到了集合地点——某个位置偏僻的银行门口。她到得不算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可A组的组员们显然已经在那里等她很久了。
    传说中那位美貌的季太穿着白色的大衣从迈巴赫上下来的时候,组员和路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身高160体重160的胖胖的副理事长迎了上来,笑容热情。简单的聊了聊之后,连月戴上口罩,和精神小伙Billy一起加入了这位王副理事长领导的队伍。
    他们走访的时候第一户人家就住在这附近。城乡结合部。这里很偏了,开发商建的楼房已经在远处,近处只有高低错落自建民房,还有油菜花开在路边——一俩五菱宏光开过,拉起了一层薄灰。
    连月穿着平底鞋,踩在了三人宽的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走过这种路了。χyūzнǎīщū.clūЪ(xyuzhaiwu.club)
    帮扶的第一户,就租住在这里。
    一间平房。破旧的木门开着,屋里过道狭窄,有些昏暗。房间不大,那胖胖的理事长一进去,过道就已经堵死。一大堆人都全站在了门外。
    丈夫生病离世了,这位以帮人洗碗为生。生活困顿。孩子在读书——基金帮她解决了一些费用的问题。
    “天意集团,你是知道的吧?”
    连月站在不显眼的角落,看着王理事长和面前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说话。女人面容憔悴。神色黯淡。连月已经看过了资料,这个女人年纪其实和她差不多——却是结婚早,生娃更早,孩子现在都已经十一二岁了。可能是生活操劳,她现在的年纪看起来已经比连月大十岁不止。脸上眼里又总是有些灰败和麻木的气息。
    连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这样的面容和神色,年少的时候她见过太多了。是被生活浸染后的腐败气息,压力太大,看不到希望。
    女人没有回答理事长的问话。表情麻木,甚至没有感激。
    “这是S市慈善总会和天意集团捐助给你的。还有这些大米和油和生活物资——”队员们开始往里面放物资,王理事长艰难的给他们挪了一个缝出来,还站在这个女人面前说着话,“生活很艰难,但是一定要坚持。相信希望,阳光就在未来。”
    阳光就在未来。
    有些话像是假话套话——但是能有些切切实实的帮助和关怀,总是好的。
    屋里的女人接过钱,有人开始招呼着她们拍照。连月看了一眼这个能有两人宽的理事长和表情麻木的受资助人,目光瞄向了屋子,却看见墙上似乎贴着什么。
    她心里一动,又走了两步探头去看——原来墙上贴的是几张熟悉的纸。
    黄底红字,是孩子的奖状啊。
    胸膛起伏,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眼里有些湿润了。
    “季太像您这样身体力行的来做慈善的也不多了。我们组里听说您要一起来,都觉得很激动很荣幸——”
    送完东西,问了一些情况,合了影,收集了一些数据,A组又要马不停蹄的去下一家。连月本来是说去挤一挤基金的包车——结果回到集合地点,张叔,迈巴赫和女保镖居然还在那里等着。她也不矫情,邀请了王理事长来坐迈巴赫。本来想把保镖赶去挤包车的,结果Billy已经自己背个包包,打个招呼就往包车那边去了。
    还挺懂事。
    胖胖的副理事长坐到了季太旁边。这个女人虽然长的胖,光下巴都有了三层——性格却是开朗。
    她一上车,看了一眼身段婀娜姿态端庄的季太,就直接开始说话,“白主任一直对您评价很高,季总也是热心慈善,一直对基金都有很多关怀。”
    “白主任谬赞了,”连月笑了笑 ,“都是她老人家和你们在费心。”
    车子已经发动了,连月拿下了口罩,又侧头问她,“我们现在的资助额度是多少?五千?”
    “平均下来差不多,”女人显然对于业务十分了解,谈起来如数家珍,“现金基本在一年五千,还有一些物品上的帮助。大米粮油,衣服书包,算起来平均一户一年七八千吧。”
    连月点了点头,“不少了。”
    女人笑了笑,胖的眯起来的眼里却有了光,“还行。那么多的慈善基金,我们算给的多的。不过要说起来,现在很多人一顿饭都不止这个数。可是你看看刚刚这个黄平,丈夫没了,自己也有病。小饭馆里帮人洗碗,一个月工资才一两千——还要吃药。这还是沿海地区还好些,要是到了内陆,越往里走,那可真的是——”
    “是啊。”迈巴赫跟在小巴车后面穿梭,阳光落在了季太长长的睫毛上,她垂着眸,轻声回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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