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白宿真被那萧无晚的誓言无端逗笑,连连拍桌。另一头的许宣却已追上了董溪石,缀在董溪石所在的栈不远处,犹豫着如何开口。董溪石虽然看上去神态稳定,但是当时书信时的表现却不像,他实在是不敢赌。

    许是因为许宣实在在原地站了太久,神情又过于忧虑,没等他做了决定和董溪石搭话,他自己却是被人找上了。

    “小兄弟,你的脸色实在是有点差,可是出了什么事?”

    背后的声音清朗微暖,含着不会让人觉得困扰的担忧,和礼貌的笑意。许宣转头,看到一个红杉的青年对着他眨着眼睛。

    这是一张让人看之就觉得舒畅的脸,轮廓分明,英气勃勃。他眼里的笑也与白宿真与夏柚那类人不同,没有捉弄或是无趣一类的负面情绪,更像一支正在抽芽长叶的树枝,生机盎然。

    红衣的青年有着一种兄长的气质,他的笑容会让人不由得放松警惕。许宣没留神,就被对方伸手搭上了肩拍背道:

    “如果不在意的话,和我说说?”

    “这,多谢关心了,我没有事。”许宣瞥了一眼不远处向着远处走去的董溪石,对红杉青年一笑:“我要等的人到了,先走一步了!”

    虽然这名青年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很舒服,而且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此刻的他并没有和别人套近乎的时间。眼下正是散学休业的时候,街上人声熙攘,人头攒动,如果他的视线离开董溪石的时间长一点,很有可能会失去他的踪迹。

    许宣像是一条鳗鱼一般,在人流中左溜右滑,虽然努力地加快速度,却始终无法减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董溪石!”

    眼看着董溪石在人群中的那片衣角越来越远,许宣心中越发焦急,最后没忍住直接高呼。董溪石的身影在远处一顿,随即似乎缓缓要转身。许宣心中欣喜,推了几把冲着他挤过来的路人,想要迎着董溪石而去。

    “你们别推我!别推我!哎!我的摊子!”

    眼看着董溪石转过了头,和许宣对上了眼神,挥袖要走来,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随即妇人一声尖利的喊叫响起。原本便有些拥挤无序的人潮在这声尖叫后顿了一顿,随即躁动起来。

    “杀人了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这么喊了一声,人群暴动起来。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但是随着围观的群众逐渐被感染,那些紧张无措的氛围逐渐扩散,事态开始往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许宣立在人潮中,看着忽然迭起的声浪掀起群众的情绪,驱赶着人们开始不分方向目的地跑动起来,然后挤开了向着他走来的董溪石。

    “溪石!”

    许宣避开几个因为慌乱,差点踩在他脚上的观众,对着被人潮挟持,逐渐远去的董溪石跳脚。

    这是老天要拦他与董溪石相见不成,一路走来劫难重重。这董溪石明明都看着他了,竟然还能有意外把他们两个挤开。如果不是担心御剑而起会迎来更多人围观,他都恨不得直接御剑把董溪石截过来。

    “溪石!”

    因为不死心,许宣又对着董溪石消失的方向喊了几声。此时两人的距离已是很远了,他也不再抱可以得到回应的想法,而是开始考虑起等这人群散了后应当去哪里寻董溪石。方才他分明已经看到了他,必然是会在哪里等他的。

    “汉文?”

    没有想过回应的呼唤意外地得到了呼应,但是回应的声音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许宣惊愕转头,看到街头的一株柳树下,他那宛如只剩下一张皮子脸的师父持剑站着,眼里除了有与他一样的惊讶,还有着一些懊恼。

    “汉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下山了?”

    赵峰主与许宣的位置相处不远,此时的人群也比先前安静且疏朗了许多,许宣没有花多少力气就挤到了赵峰主面前,对着他摇头否认:

    “师父,我下山并不是本意,是意外。”

    “……你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细细说此事。记得,不要离我太远。”

    赵峰主原先就打满褶子的脸因为皱眉变得更为狰狞,一路上一言不发。许宣没有明白赵峰主为何看到自己的心情会如此糟糕,下意识收敛了情绪,也闭了嘴,一路跟着赵峰主走到了郊外的树林。

    “好了,你讲吧。越详细越好。”

    许宣依着赵峰主的意思,从赵峰主离开望兮门开始,由剑冢一路讲到了先前的桃花瘴。随着他的讲述,赵峰主的脸色越来越平,最后索性阖了眼,长叹一声。

    “是我疏漏了,忘了剑冢不在守山大阵内。”

    “……你莫要去追那董溪石了,随我回山罢。”

    许宣不解,摇头道:“我还未把那肖纱姑娘的真相告知与他,怎么可以回山。师父,你再匀我一段时日吧,我与他说开了便随你回去。”

    赵峰主这次意外的强硬,直接拒绝了许宣想要留下的请求,上前拉了许宣的手便唤出了飞剑,看架势像是要不顾他的意愿直接带他回山。

    “师父?!”

    许宣没敢直接拿出佩剑与赵峰主相抗,心里满是对赵峰主这次举动的意外。但是虽不能直接与师父拔剑相向,逃开他的禁锢,却还是可以的。这世上,除了剑道,条条大路亦可以达到相同的作用。

    用着一枚符和赵峰主的不提防扭开了赵峰主抓着自己的后,许宣向着树林边上急奔:

    “师父!弟子不孝,此事完结定会回来负荆请罪,当下便让我走了罢!”

    回应许宣的,是几声带着寒意的破空声,许宣不敢置信地回头,听声辩位,急急闪开,让迎面的银光带走了颊边的几缕碎发。

    “汉文?!”

    疾呼后,赵峰主冲到了许宣面前,持萧打下了再袭的几星寒光,转身对许宣道:

    “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快走。”

    虽然依然没有明白情况如何,这次许宣却再没有坚持留下,跟着赵峰主御剑而起,向着北面疾驰。方才起便紧追不舍的银光没有被丢下,从他们身下的树叶迸发,如蛆附骨地对两人纠缠不休。

    “师父,这究竟是什么?!”

    许宣在空中微闪,又躲开了一记向着他咽喉而去的银光,喘气道。

    这些银光定是有人操纵,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下死手,更像是玩弄一般地追缠他与赵书。许宣总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些银光的轨迹里看出了什么见过的图形,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

    “这招式不大光明,赵书前辈未必会知道名字,或者知道也未必肯说。小家伙,就让我来回答你可好?”

    “这招,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典故的后半句,叫做伏行千里。”

    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声音,唐突地直接传入许宣脑内,带着恶意搅得他头痛欲裂。许宣伸出一只手抵住了太阳穴,抬眼望向四周,想要找出在他脑内聒噪的犯人,却是除了一旁略带担忧的赵书再未见到其他人。

    “师父……”

    有人在我脑子里拿针扎我,拿刀割我。

    渐渐地意识越来越模糊,疼痛慢慢远去的最后,许宣看到赵书愤而拔出了萧,对着他的方向怒而斩下。

    “周烟官!”

    在如浪般的困意包裹下闭上眼睛的许宣并没有想到,此时他忍受不住疼痛与催眠,闭眼睡着会导致什么,等到他再次醒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

    今日也是一个天高风暖,适宜出游的佳日。望兮门内,一白衣少年拽着臭着脸的同伴,在风中飘摇疾驰。别人御剑,除了求快,便是为了潇洒。他倒好,脸上看着是风姿逸发,剑走的弧线却是截然相反,歪七扭八地像是没了头的苍蝇。

    “五师兄!”

    叶华一手拉着一脸嫌弃的元粹希,一边跳下了元粹希的飞剑。剑池旁,许宣刚收起了手中的佩剑,结束了今日的日课。

    “叶华师弟。”

    自他上次昏厥被师父送回山门后,他便被师门严格地管控了起来,如若楚伊楚群姐弟在,便由他们看着他,如若他们两个为了事务外出,便由眼前的叶华看管。两个人一来二去,接触多了以后,关系也变得极为亲近。

    他喜爱叶华的那份坦率不做作,叶华倾慕他的潇洒悟性高。两人皆因有事,被困在望兮门中,同病相怜。

    这五年来,赵书除了第三年回来一次,为他与楚伊楚群寻了三柄剑外,便总是神龙见头不见尾,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偏偏除了他以外,楚伊与楚群似乎都像是知道他在做什么,每次赵书出去,楚群都会露出又担忧又期盼的眼神。

    “五师兄!你怎么可以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发呆?!你终于也像这元疙瘩一样,不喜欢我了么?!”

    见许宣望着佩剑出神,叶华眼睛转了转,大嚷出声。许宣被他的大嗓门吓得一激灵,猛然回神,对着叶华的脑袋就是狠狠一记:

    “你是想要吓死我么?!”

    见他回了神,叶华撇了撇嘴,扮出一副老佛爷的样子颔首微笑:

    “这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吓死五师兄你。要是五师兄你死了,可就再也没人给我做桃花酥,也没有人给我在闯祸以后擦屁股了。”

    “……需要别人给你擦屁股,你还有脸说?”

    元粹希拿剑鞘跟着许宣的动作,狠狠拍了叶华的后脑勺,方转身对许宣道:

    “五师兄,这次我们是来通知你收拾行李,与我们一同下山的。”

    “下山?”

    许宣微怔,有点不敢置信。他和这叶华身上都有着只要是门内人便知道的禁足令,如今竟然还可以下山?

    似乎看出了许宣所想,元粹希对着他点头道:

    “是的,五师兄,你与叶华的禁足令都已经取消了,从此以后主要和师门汇报完行踪,便可随意来去。只不过这次你自由行动前,得先陪我和叶华去一趟徐家庄。此次除妖,领队是四师兄,他指了名要你做副队。”

    “我们午后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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