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宫中,一处阴森诡秘的阁楼上,飘出一股白烟。
    此处无人看守,无人敢来,这是越王恩赐给宫中那位大巫师的。宫里的人,每日闲来谈论宫中琐事,都会说到那位大巫师,可他们满宫的人,除了王上,没人晓得大巫师的模样。
    有给大巫师抬过轿子的人说,大巫师一身黑袍,头戴斗笠,斗笠上悬着的黑布,从头笼到脚,让人看不见样貌。唯一可见的,是大巫师体态轻盈,上轿的时候轻轻一跃,便飞身落在轿子上。如此灵动,如不是大巫师身形修长高大,怕是早给人当做姑娘了。
    这位住在深宫中的大巫师,不知是谁引荐进宫的,所有人晓得的,都是忽然有一日,宫中多了个施展巫术的巫师,很受越王宠信。在此之前,越王还并未对鬼神痴迷至极,也不过是花朝主人每月按例进宫卜算时虔诚几分罢了。打从宫里有了大巫师后,越王每日都要算一算运道,虽说越王转变极大,可一国之主偏信巫术也并非天大的事,臣子们看在眼里,也不多说。
    倒是这个大巫师,说是修为极高,也没个弟子随侍,独来独往的,每日躲在越王恩赐的阁楼中,不晓得在做些什么。有时巡夜的禁卫远远瞧见阁楼上绿光莹莹,还以为是见了鬼,后来听人说,大巫师修习的术法,就是如此。
    此时阁楼中十分昏暗,像是有一团化不开的额黑气,黑袍的大巫师坐在蒲垫上,面前是一个丹炉,丹炉下冒着火光,只是那火光却是绿中带黑的。大巫师闭目坐着,施了术法,让那火光更大些。
    窗户此时忽然开了,一道淡蓝色的光钻了进来,大巫师收起术法,睁眼站了起来:“谁!”
    原本只有大巫师一人的阁楼里传出了一阵笑声,一个男声说道:“你们邪冥幽刹真是死性不改,炼这样阴毒的丹药,是要给那个已经昏惑的越王吃么。”
    大巫师瞪大眼睛,额头上的黑色印记显得可怖,他化出黑气,重重地击向左手边的柱子,柱子顿时成了木屑。一个人影化了出来,那人手中泛着淡蓝色的光,将阁楼中变得亮堂些。那人看着大巫师怒不可遏的样子,不屑道:“邪冥幽刹到你这一辈,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也无怪邪冥幽刹落到这般境地,都是你这样的小辈,呵。来人间对你而言也好,不然,会死的。”
    大巫师看着来人,尤其是那人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印记,大巫师心中了然了,反问道:“你我明净苍灵又好得到哪里去,不也来人间求活路。”
    “我们可不一样,我来人间是为我自己逍遥,你才是为了苟活吧。现在这八荒四海六界众生谁不知道,邪冥幽刹得罪了七十二天的尊神,举族性命岌岌可危,生死不过是旦夕之间。原以为你们邪冥幽刹就算是品行不良也能共甘共苦,你倒跑得快。”
    “住口!”
    “生气了?”那人笑道:“何必呢,不过是些实话,还听不得了?”
    “你不必太过高兴。”大巫师道:“我们脱于六界之外的这三族,幻清渺林已经灭族,我邪冥幽刹被人陷害惹得尊神震怒,只剩下你明净苍灵,又好得到哪里去。自鸣得意,可没好下场。”
    “被人陷害?这话不说也罢,七十二天的那几位尊神,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何况哪位尊神又看得上邪冥幽刹,竟要陷害,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我邪冥幽刹自然入不了七十二天的眼,可你明净苍灵自诩清流,不也如同蝼蚁。说起来我瞧不上幻清渺林一族唯唯诺诺,愚不可及,可也不得不承认,也就他们一族有那个运道,出的了飞升七十二天的贱种。至于你我两族,没什么分别,你不用自视过高。”
    “飞升七十二天又如何,还不是也逃不过灭族的厄运,不值一提。”
    大巫师听得冷笑一声:“枉你自认聪明,怎么,真以为幻清渺林灭了族,没了人?无知鼠辈,还敢来此放肆,还不快滚。”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说:“就算还有苟延残喘的,也掀不起风雨来,七十二天的业火,不死也是半条命。倒是我近来总听说越王宫有个了不得的大巫师,迷惑越王,啧,竟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你说,若是被三十三天查到你为祸人间,炼制邪门丹药伤及一国之君,你会落到什么下场,离将?”
    离将暗自将法术凝在手中,他知道来者不善,可不知道自己能否打得过来人。所有人都称自己为大巫师,这人却轻易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他提及三十三天,实在居心叵测。离将说道:“这些丹药要不了人命,三十三天就算知道了,我也可辩驳。何况我手中自有筹码,让三十三天管不了我。你不必威胁我,我知道明净苍灵与三十三天几位掌管灵界的神君颇有交情,可我的筹码,是三十三天也比不上的。”
    “是么?”那人一掌向离将击去,离将早有准备,抬手挡下。那人笑道:“若你成竹在胸,就不会做好拼命的准备了。你的那个筹码,真的管用吗,你怕是离开邪冥幽刹太久,不晓得你们的事都传开了。你现在还希望得到谁的庇护,是被关进净心谷的那位么?呵,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不懂这世道。”
    “你今日来此,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人化出一枚丹药来,扔到离将怀中:“这枚丹药,是你往日进献给越王的,可这里头除了你们邪冥幽刹的邪物之外,竟然还沾染了些神仙气泽的东西。我过路时闻到,偷了一枚出来,这加进去的东西,是什么?”
    离将将丹药拿起来,手中用力,丹药便被捏成了粉末:“你想要这东西?”
    “不过是做个交易,你我都非良善之辈,便直说出来,若我想的不错,那应该是昆仑山附近才会有的鸣溪草,我要三株。”
    “口气不小,既知是昆仑山才有的神草,还敢口不择言要三株?你若有本事,自去昆仑山取,昆仑山山脚下,要多少有多少。”
    “昆仑山不是我们这样的泛泛之辈可靠近的,我还自知,你这些鸣溪草,也不是自己取的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给我鸣溪草,我不会妨碍你,若不然,你虽然筹谋许久,但大巫师可是没这么好做的。”
    离将在掌中化出鸣溪草,说道:“我未必害怕你的威胁,你算不得棘手,真正棘手的,是那些神祗降临都无法消除的。这三株鸣溪草,送给你。”说着将手中的鸣溪草推到了那人面前:“为这几株鸣溪草,阁下闯我阁楼,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是明净苍灵中的谁,不过就此以后,你我两不相干,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自然。”那人接过鸣溪草,十分满意:“我说了,这是个交易,你不必这么慷慨。我收了这三株鸣溪草,定会回报你的,多谢。”说完那人又化作蓝色的光,从窗户消失了。
    离将十分气恼,只是无可奈何。
    自己不清楚来人底细也就罢了,那人还十分清楚自己的事情,三株鸣溪草算不得什么,虽然是只有昆仑山才有的神草,可自己因缘际会,还有许多。至于得到鸣溪草,离将皱着眉,心中却响起了那人的话,七十二天,天界尊神,渺林灭族,桩桩件件,都是难说的事。
    离将想起了三百余年前,族类欢喜地来回禀尊主,说幻清渺林被业火焚烧,举族全灭。他们三族明争暗斗了几万年,尤其是他们与渺林,从来不和,渺林毁灭,是那时族中的大喜事。尊主封赏,邪冥幽刹热闹了整整三日,全族都在为渺林的覆灭而高兴不已。
    谁会想得到,这样的喜悦还没过多久,邪冥幽刹便遭遇了与幻清渺林相差无几的打击。离将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地逃出邪冥幽刹的,那人说的不错,自己的确无法与全族共同患难。
    如今邪冥幽刹被七十二天那位尊神的神力控制住,生死不过就在那尊神的一念之间,扔下族类逃出邪冥已是背叛了全族,如今若是能找到那尊神要找的人,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说来也怪,七十二天上睥睨六界的尊神,竟为了一个末流的族群发怒。离将想起了那日在灵山后山遇到的那个渺林中人,这三百年来自己都不曾见过渺林的人了,或许这八荒四海尚且遗落着幻清渺林幸免于难的人,又或许,这就是那尊神要找的人。
    离将平日里在宫中听及宫人说,肃和城里有一株传说中蓬莱才有的扶桑树,这样的灵物,应当很是吸引他们这样的精怪的注意。那个渺林中人,兴许会出现在那里。如今苦恼的事,除了幻清渺林,又多了明净苍灵,甚是棘手。
    离将眼睛一瞥,炉子下的火,便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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